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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行止九

    富县在徽州南部,是前蜀重要的粮仓。在蜀人当政期间,一直有“富春熟,则天下足”的俗语。富县养南,春沂养北。之所以富县有此成就,一赖乌江之水,二赖枞山,三便赖徽州分散的地形在富县得到的最大化。

    因而荇之听到李晷(字玄黎)的话后并没有过多犹豫,这不是为了前蜀与北元。

    富县墙头,白底黑字的“蜀”旗飒飒作响。骑马经过大开的北城门,沿街是“以地为床,以天为被”的流浪人。哭声、哀骂声、不绝入耳。

    再往前走。

    县令府前,一个摊子上,灰黑麻衣的大娘正在施粥,后面拖着长长的队伍。分明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这一条人龙却死寂得好像行尸走肉。

    一个中年男人在县令府门口张望,见到李玄黎,迎了上来。

    “公子来了。”他向李玄黎点了头,去解了石狮子上的马,给他们带路:“今天城外又多了二三十号人。现在人已经满五百,最迟今午就要放入一百,市集已经快安置不下了。”

    “告诉他们北元暂时不会出兵,不要急着进来。”李玄黎答,接着说:“这两天温度很高,你注意一些有没有发痧的,安置到屋子里去。”

    “已经有几十个了。”中年男人点头,迟疑地说:“有几个小孩,活生生被热死了。”

    李玄黎沉默了会儿,身后,何荇之问:“徽州没有水系灵人?”李玄黎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元素具象化的分界是五阶,水系倒是不少。五阳阶及以上却只有两个,还都是……”

    荇之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语,徽州城内各方势力驳杂,多是那两位偏向北元,不听李氏调动。“你们需要的是促植物生长?”李玄黎还算讲理,他摇了摇头,说:“您看是擅长促生还是增产。有近二十万亩地种了一季稻,能促生先促生,不能的话也没事,再等一个多月也能收了。”

    走出南城门,迎面来了一行人。荇之似乎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小门僧被一根粗壮的麻绳绑着,拖在马腿后面,脸上五官和膝盖好像都没磨平了,间或疼的抬起头,满脸都是泪水,一路都是血。那一队十几个北元辅士,均是一身黑甲,狼眼发光。

    呼吸停滞,手脚发抖,她忍不住要去摸自己的额头,手先一步握上袖中的匕首。

    落在明达昱眼中,便是一个纤细的带帽人,飞光似的划过眼球。他浑身汗毛都竖起,扬手去挡,一息之间,掌心险险被一切两半!血花飞溅。

    何荇之划破了那条绳子,半跪着,把那小门僧扶了起来。一只长矛挑开了她的幂篱,荇之握着密河的腕骨,偏过了头,那枪在她腮帮子前止住了。

    额印梅花金,天下谁人不识君?

    “他又犯了什么事情呢?”何荇之上身前倾,转过头来,问前面的明达昱:她认得明达昱。他仓促地低下头,嗫嚅的模样看得何荇之火大,她又问了一句:“他犯了什么!”

    何荇之十一岁与明达枯相识,当时便见过他幺弟“阿昱”。明达枯心比天高,一向不与她和之藻说话,明达昱却与她熟稔得很,他知道荇之是个什么脾气。

    “殿下既要这小道,下吏便不拦了……”明达昱赔了个笑,他顾不得丢脸:谁在寿阳面前能有脸了——他语气极快地说:“他嘴不诚,却是个藏起来的灵人,我有心磨炼一下他呢。”

    灵人?

    荇之不动声色,只说了一句:“别磨炼了,他我带走了?”

    “您带走,您带走……”

    这一个小插曲没有人上心,至多有人感叹一声:是寿阳啊。便可以过去了,她救的人太多。

    李玄黎让一个人带着密河上了马,又走了四五里,抵达了乡野农家。这地界,山也清,水也清,白云处处生。有许多面色土黄的当地人,聚在桑阴下,鬣狗似的盯着返青的秧苗。

    何荇之下了马,把幂篱放在马鞍上,正要走进田里,却见一大群人围了过来,面色不善的看着她。她退后一步,便听其中一人说:“李公子,您来做什么,我们养的稻子可不是给那些外乡人的,我家二妞和三娃还等着吃饭呢!”

    李玄黎端得是君子如玉,说:“老乡,这位大人可以让二妞和三娃有更多饭吃。”

    “我不需要!”一个农人大吼道:“想拿我的粮食去喂那些人,你怎么不开天谷仓?”

    荇之这才听明白,李玄黎在玩她。她蹲下来,拨弄了一下脚下那株怯生生的苗儿,抬头朝那说“我不需要”的农人笑了笑:“老乡,您不妨看一眼,就一眼。”

    那是一株刚出苗的狗尾巴草,她把手指伸进土中,摸到了根茎,一鼓作气,注入许多元灵,便见狗尾草疯狂窜高:这生长的速度已经很惊人了。离她近的两三个野人已经惊讶到失语。她却仍然不停,直到那毛绒绒的穗子高过她的头顶,高过了农人的鼻尖,穗子粗过人的拇指、粗过手腕、最终糊人一脸,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桑阴下人人都愣怔地看着树一样的狗尾巴草。

    “这位老乡,”她还是那种半蹲的姿势,谦卑又顺从:“您有多少亩地?”

    “三、四亩。”他说。

    “我可以让您的秧苗长这——样大的穗子,”她语气轻松地与人说:“我们六四分,我六,你四,怎么样?现在我就干活,今晚您好好吃个饭,不用再守在这里了,蚊子多。”

    “我……”他竟有些结巴,似是不敢相信:“我的田不在这里……”

    “这是我的田!”他旁边的一个人冒了出来,急冲冲地说:“你帮我干,我们三七分,你七。”

    “帮我干,我们也三七分!”

    ……

    荇之摇了摇头,说:“大家不要急。”她侧过头瞥了一眼李玄黎,有些冷淡:“带了纸和笔吧。”李玄黎清浅一笑:“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