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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孟观潮温然一笑,转头望向车窗外,目光悠远。

    于他而言,那期间见到她的情形,都很糟糕。

    那时先帝还在,却已缠绵病榻,让他督导太子文武功课,与六部九卿合力处理政务。

    起初不能适应过度的繁忙,让他被头疼背疼得看到谁都是满腹无名火。那一阵,一犯病就上火,嗓子沙哑得厉害。

    于是,那日上午到了宁府,求助宁夫人,说要不就让他当天缓过来,要不就痛快些,给他二两砒/霜。

    宁夫人又是笑又是训,唤心腹把他安置到设在后园的一个小药房。

    小药房分成里外间,里间供病人休憩,一张躺椅放在珍珠帘后,一侧头,便能观望外面情形;外间则是宁夫人的学生、学徒倒腾药草之处。因他在,便只留了一两个人手。

    卧在躺椅上等了好一阵子,听到轻盈的脚步声,隔着帘子望过去。

    幼微亲手捧着一盏汤药进门,到了珠帘外,与丫鬟轻声言语。

    记得很清楚,当日她穿了一袭淡紫色,比起如今,面颊要圆润一些,浅浅的笑容,十分甜美,语声清越。

    ——也是挺奇怪的,他只记住了这些,没打量她眉宇。不知道是没记住,还是没力气多做打量。

    丫鬟接过汤药,越过珠帘,送到他手边。

    他一口气服下,只盼着汤药能给自己片刻安眠。可是,久久不能如愿。

    心里烦躁,唤一声“来人”,又说一句“再来一碗”。

    丫鬟不吱声。

    幼微听了,却是当即望向里间,惊讶、困惑、不悦,像是在无声地说:你打量汤药是陈酿佳酿不成?还“再来一碗”?

    又是挺奇怪的一件事。不过是瞥一眼,明明不该知晓这么多,却感觉到了,确信无疑。

    她沉了片刻,吩咐丫鬟,说:“备一杯温水送进去。”

    他便意识到,她直接否了自己的要求、做了相应的安排。

    想了想,温水就温水吧。

    接下来,有意无意的,留意外面的她在忙什么。

    听到她拉开一格格小抽屉的声音、称药材甚至动笔书写的沙沙声响。随后,下雨了,雨势越来越大,便再听不清她那边的响动。

    可是,时间已莫名变得安静恬淡。不知是因了这感受,还是药效起了作用,舒坦了不少。

    原本要在这样的氛围中眯一觉,苗维却寻了过来。

    苗维是宁博堂最得意的一个学生,年纪长他一截儿,位居吏部尚书的要职:公务上的事,总是立时三刻就办,只是,有时办完了会反悔,少不得跟他啰啰嗦嗦,拐着弯儿地数落一通。

    挺有意思的一个人。

    宁府与苗维更近,他的事,自是不会瞒着。

    那日,苗维冒雨过来宁府,找他商讨罢免几名官员的事,在他近前坐了,放下亲手带进室内的两样东西,看他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便说你别动,听我跟你说就行。

    他就听着。

    苗维微声告诉他,这个官员是哪位重臣的亲眷,那个官员是哪位皇亲国戚的门生,一起罢免官职,未免太难看,总要顾着今上的情面。

    他费了些力气才说,政务怎么能与裙带关系扯在一起。

    苗维继续规劝。

    他不再言语。

    苗维来了火气,说那你以后离我远着些,扭头将一旁沉甸甸的大红描金锦匣、二尺多见方的樟木扁匣送到他手边,“这是贵府前几日送给家母的寿礼。苗府清贫,拿着委实烫手。再者,这也不知是恩惠亦或旁的,怕是比裙带关系好不到哪儿去。”

    他随手打开樟木扁匣,见里面是一张斗方,画着一副月下花鸟——还没完成,没有落款印章。

    是他不知何时画的。

    合上扁匣,信手扔到一旁,又看那个不小的锦匣。里面是一对儿不大的白玉花瓶和一套玉质相同的酒具。

    他在外面的人情来往,都是谨言慎宇打理。送给苗府的礼,大概是两个心腹跟着他忙昏了头,出了差错:玉石物件儿配得起苗府的门第,没完成的斗方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只说寓意,便不是很妥当。

    可是,苗维的言语也实在刺耳。

    他问:“真要退还?”

    “除非你暂缓罢免那些人官职一事。”苗维一定是笃定,那会儿的他,随意一个人出手,就能要了他的命,如此,便也会没了人前没涵养的做派。底气十足的。

    他生生被气乐了,嗓子已哑的勉强能够出声:“也好。玉碎声悦耳,我正愁没个解闷儿的事由。”

    然后,他就慢慢地,把那些东西一样样拿起、松手,让它们碎在地上。

    苗维瞠目结舌,缓过神来,拂袖而去。

    他唤人:“浓茶。”

    丫鬟应声,幼微却在她出门之际拦下,说不妥,告知了一道清心去火的茶的烹制法子。

    又跟他作对。他仍是不以为意,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扇窗,望着烟雨。心里是很清楚,她是好意。

    她走进来。他辨得出,是她的脚步声,心里不免想:难不成还要训我几句?

    不是。

    她是来清扫那些玉石碎片的。

    玉碎的声音好听,被清扫时相互碰撞的声音亦是悦耳。

    忙碌完,她微声嘀咕一句:“脾气这样差,怎么得了啊。”

    他对着倾斜的雨线,莞尔,心说脾气再差,你也没怕啊。

    “有个斗方,你收下。”一幅尺寸小又无落款的画而已,不会给她带来任何麻烦,不待她婉拒,便又加一句,“不喜便撕了。”

    她没说话,过了片刻,轻声道:“好笔力。多谢。”

    他又是一笑。回身时,她已离开。

    待到他缓和下来离开时,她已不在外间。

    但他已识得她。

    识得她那一管格外动听的声音,和那轻盈从容的脚步声。

    事情还没完。病来如山倒,一半日怎么可能真的见好,翌日,他又造访宁府。情形与前一日大同小异。

    苗维又去找他。

    他怀疑,那厮是挑准时候想磨烦死他,直接把一个茶盏摔碎在苗维近前,将人惊得跳起来,铁青着脸骂声“你这厮”,又是拂袖而去。

    宁博堂闻讯,便跳脚了。老爷子也是护短儿的性子,找到他面前,好一番申斥,尤其看不惯他用东西撒气的举动。

    他也真火了,说你徒弟要我答应延缓一桩公务,才收下孟府给他娘的贺礼——人再犯贱,也不是那个路数吧?

    说完才觉出不妥——给他娘的贺礼,像是在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