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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宛姐闯陶府

    浣衣院中,晨曦冉冉,浮云翩然,风中透着几丝春日的沁爽凉意。

    几个盆里堆起高高的衣服,小山一般,辛鹤坐在水池旁,拿着一根捣衣棍,冷脸埋着头,不知疲倦地洗着一件又一件脏衣服,污水都倒了好几桶,高高的衣服却永远看不到尽头般。

    昨夜一场“聚众斗殴”,祝太傅勃然大怒的后果便是——

    罚所有人洗上一个月的衣服,否则就要登记在册,扣除平日的操行分!

    可惜,这威胁毫无震慑力,一群人中,唯独辛鹤乖乖领了罚,缩在这小院里一声不吭地洗着衣服,叫坐在井口边上,晃荡着二郎腿的骆青遥都大为纳罕。

    他端着碗香喷喷的面条,一边还随手剥着个鸡蛋,哼哼唧唧道:“我说鸟兄,你也忒老实了点,白毛怪那帮人都没有领罚,你倒在这里洗得起劲,你昨夜的威风劲呢?哪去了?不就是扣点操行分吗,至于这么紧张吗……”

    辛鹤一大早窝这里吭哧吭哧地洗到现在,凉水都还没喝一口,正憋着一肚子火呢,闻言再也忍不住,抬头就想把手里的捣衣棍往骆青遥身上抡去。

    “你懂个屁!是哪个王八蛋将我害到这般田地的,你心里难道没点数吗?”

    骆青遥长腿一晃,连忙躲闪开,“诶诶诶,你小心点,别把脏水溅到我碗里来了,真是的,我好心好意在这里陪你受罚,你还不领情……”

    辛鹤一股火窜上胸口,咬牙切齿:“滚蛋!厚颜无耻,谁让你陪了,我不想看到你!”

    她抡起捣衣棍就想赶走眼前这只不要脸的青瓜,耳边却传来一声笑嘻嘻的:“滚蛋没有,鸡蛋倒有一个!”

    长胳膊一伸,手中举着那个刚剥好壳的鸡蛋,白白嫩嫩的蛋身上还冒着热气,香味扑鼻。

    骆青遥坐在井口边上,露出一口大白牙:“喏,给你剥好了,趁热吃吧。”

    辛鹤微微一怔,久久盯住他手里的鸡蛋,没有动弹,骆青遥又往她跟前递了递,笑道:“吃啊,瞪我干啥?”

    辛鹤这才一激灵,抬头看向那张欠扁的笑脸,恶狠狠道:“呸!假惺惺!”

    骆青遥不气不恼,只是晃荡着二郎腿,悠哉悠哉道:“谁假惺惺了?鸟兄,我可真没恶意,咱俩现在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我还会害你不成?再说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跟谁过不去,也别跟自个儿的肚子过不去啊!”

    他说着一抬手,将那鸡蛋往辛鹤嘴边一送,辛鹤猝不及防,下意识张口咬住,骆青遥一张俊脸笑得更欢了。

    辛鹤面上一红,骨气到底输给了肚子,算了,吃就吃吧,她索性不再扭扭捏捏,就着骆青遥的手,一口一口地咽起了那鸡蛋。

    还别说,真够香的!

    骆青遥看辛鹤吃得生猛,知晓他是真的饿了,不由伸出另一只手,忍俊不禁地想替他擦去唇边的碎屑,“鸟兄,你慢点儿,没人和你抢,我这里还有几个呢,统统剥给你吃。”

    辛鹤反应奇快,将骆青遥的手一把拍开,含着一嘴巴鸡蛋瞪眼道:“干嘛,别动手动脚的!”

    这模样实在有些滑稽,骆青遥摇头笑道:“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娘们兮兮了,我不过想帮你擦下嘴巴,你至于这么紧张吗?”

    辛鹤将嘴中鸡蛋尽数咽下,抬起衣袖子胡乱擦了下嘴巴,依旧瞪着骆青遥道:“你才娘们兮兮呢,我是怕你这王八蛋使阴招,又给我下什么蛊虫!”

    说到蛊虫,骆青遥确实理亏,他在宫学里向来光明磊落,还不曾干过这种事情,此刻被辛鹤这么一瞪,不由摸了摸鼻子,讪笑道:“这事吧,确实有点对不住鸟兄你,我那也是情急之下,没办法嘛,不过你放心,只要我一将穴道冲开,就立刻帮你把这连心蛊给解了,到时换我来罩着你,怎么样?”

    “你就跟在我后头,包准在惊蛰楼里横着走,谁也不敢欺负你,我身手还是相当不错的,你以后就会知道了,绝对不输那白毛怪,再多来几个也准被我打趴下,到时你跟着我,在这惊蛰楼里可就是吃香的,喝辣的,小日子舒舒坦坦的了,也不用你怎么报答我,叫我声‘遥哥’就成了,我还可以带你去见我那帮兄弟……”

    “滚滚滚!”辛鹤再听不下去了,恨不能捂住自己一对耳朵,“快别说了,我刚吃的东西都要吐出来了,你这人脸皮怎么就能这么厚呢?见过自大无耻的,还没见过到你这境界的,你脸皮是属城墙的吗?”

    骆青遥哈哈大笑,毫不恼怒,反而被辛鹤吃了苍蝇的样子逗得乐不可支:“其实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你面前格外放纵些,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端着憋着,自在逍遥,如果这叫厚颜无耻,那我乐意厚颜到底,毕竟出了这惊蛰楼,我又得做回……”

    他话还没说完,一阵淡淡的草药清香已随风飘来,一道纤秀身影走近,轻轻喊道:“辛师弟,骆师弟。”

    骆青遥与辛鹤同时一怔,抬头望去,来者正是一袭素色长裙,肩上背着一方檀木药箱的喻剪夏。

    她站在院中,看着井边几大盆的脏衣服,满眼歉意:“昨晚的事情我听说了,真的……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们。”

    长阳斑驳如金,浮云悠悠,草木随风摇曳,天地间一时静谧安好。

    姬宛禾踏入陶府时,正听到前厅中传来一记冷嘲热讽的女声:“四公子,不是大伯母嫌麻烦,只是你如今双腿也废了,宫学也念不成了,就该好好在屋中静养,一日三餐自有人服侍你,偌大一个陶府,总不会饿死你,怎么着也还是养得起个把两个闲人的,只要你别再多管闲事,想着到处折腾就行,否则……”

    “这不是多管闲事,我,我只是想去看一眼遥哥,他因我才入了那惊蛰楼,我若是不去看看他,情义何在,良心何安?”

    这个文气十足的声音,正是陶泠西,姬宛禾几乎都能想见他那张涨红的清秀面庞。

    前厅里那个女声越发尖锐:“什么情义良心?他带头闹事,活该被关进惊蛰楼里,你怎么去看他?谁带你去?你自己一双腿都废了,自顾不暇,还想着别人呢?”

    陶泠西一向文秀嘴拙,被人这么欺负嘲讽,也只能咬牙说出一句:“我,我就算是坐着轮椅,也一定要去看遥哥!”

    那妇人又是一声冷笑:“看鬼呢?没人会带你去的,你如今都废人一个了,还痴心妄想呢?”

    “大伯母,你,你……”陶泠西被呛得呼吸急促,说不出话来。

    他这些年,在陶府中的地位的确有些难堪,虽为陶氏嫡子,却因父母过早离世,无所倚仗,自己又不好舞刀弄枪,只喜欢钻研机甲偃术那一套,在一个将门世家中算是“异类”了,人都是拜高踩低的,府中就连下人们也都轻视冷落他。

    还好他性子不争不抢,淡泊无求,也不在意旁人的目光,只爱与一堆木头打交道,平素在府里的日子也还过得去。

    只是陶府这一任管家的大伯母,是个很刁钻刻薄的妇人,对陶泠西一向就没什么好脸色,再加上她自己的几个孩子读书不行,考了几次也没念上宫学,这怨气自然而然就发在了一考便中的陶泠西身上。

    又兼之日后家产分割,陶泠西总归是陶氏子孙,他那一份少不了,平日份例也得按月发放,大伯母明面上没法子,只能在背地里做点手脚,各种克扣,陶泠西心知肚明,却也不去计较太多,反正他吃穿用度都不讲究奢华,除了在机甲偃术上要多花点钱以外,旁的也用不了太多。

    可惜即便退让到这个地步,大伯母还是处处不饶人,就连陶泠西一双腿被废了后,她都拦住了本来要去找鲁行章讨公道的大伯,还吹些枕边风,说犯不着为了一个呆木头得罪宫学的院首。

    事实上,陶泠西变成这副模样,她心里正巴不得呢,到时还有谁能跟她的孩子抢风头,争家产?

    陶泠西在府中休养,自从这一双腿废了后,大伯母的态度就更加肆无忌惮了,他在府里的日子是一天比一天难熬了。

    但就算如此,在得知遥哥为了他被罚入惊蛰楼后,他仍是执意要去看望他,为此不惜与“母老虎”第一次起了正面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