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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摔罐成亲

    我们的大剧作家甘果瓦先生就这样惊慌失措地逃跑了,也许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像这样玩命地、不顾一切地逃跑。他此时就像一个勇猛无比的战士,只见他飞快地跑过许多条街,跳过许多个臭水沟。可是,他心里仍然是恐惧的!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了下来,一方面是因为他确实太累了,跑不动了,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休息;另一方面,他突然觉得有一件事情不对劲——关于那个草垫子,他必须停下来思考一番。思考了一番后,他觉得自己这样没命的跑实在是太傻了,因为那个草甸子很有可能是那处街角的大慈大悲的圣母玛利亚,为感谢他为她编写的戏剧而赏赐给他的。假设一下:如果刚才那群孩子也因为突然出现的人而害怕,因此跑掉,那么那张草垫子正好可以用来做一张床或被子;如果那张草垫子已经被烧掉,那么正好可以给他取取暖。这样的好事情,如果不是圣母显灵,怎么会发生呢?又想了片刻,我们的大剧作家甘果瓦先生终于做了决定:他要原路返回,去找那张草垫子。

    可是,该死的巴黎街道真是太多了,也太曲折了,把我们伟大的甘果瓦先生绕得晕头转向,连东西南北都找不见了。他已经走了许多条街道,可是却始终找不到原来的地方。“混蛋!我诅咒巴黎的街道!”甘果瓦不禁在心中开始了咒骂。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一个人陷入一个黑暗的迷宫,那他的心情肯定好不到哪里。甘果瓦现在就是这样,不过我们必须同情他,因为他是甘果瓦,一个伟大的剧作家。突然,这条狭小漆黑的小巷子尽头有个隐约的光亮在跳动,这仿佛是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再次燃起甘果瓦心中的希望:“那肯定是已经点燃的草垫子!”他心中暗喜。

    这条小巷子是缓坡路,路面上并没有铺石子,所以越往前走,越是泥泞。甘果瓦没走出几步,突然,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路面上好像爬着一条类似虫子的东西,只见它们艰难地朝前蠕动着。这一幕让甘果瓦心中发毛,“看样子,它们也是冲着前面的火光去的!”他在心中暗暗猜想到。

    要说世界上什么样的人最勇敢?那就是不怕身上有什么东西被抢去的人了,比如此时的甘果瓦。“嗬!嗬!嗬!”甘果瓦在心底暗暗“嗬”了三声,为自己壮了壮胆,然后就又接着往前行去。当他追上最后一条“虫子”的时候,他才发现那是一个没有腿的人。甘果瓦看见那条“虫子”的同时,那个人也看见了甘果瓦,随口便说:“先生,可怜可怜我吧!”甘果瓦气急败坏地嚷道:“滚!我还想让你可怜可怜我呢!让魔鬼将你抓走吧,这样你就解脱了!”说完,他又径直往前走。不一会,他又追上一个人,这是一个没有腿和胳膊的人。这个人之所以能动弹,主要是靠他的拐杖和木头腿支撑的缘故,不过他的拐杖和木头腿非常的破旧,好像一个年久失修的破玩具。甘果瓦利用他剧作家和诗人的文学涵养,很恰当地把这个比作火神的三足大鼎,只不过这是个活的罢了。

    这个“活鼎”在甘果瓦刚一靠近时,就脱帽向后者致礼,不过帽子才举到甘果瓦的下巴就停下来了,然后嘴巴里念念有词地说道:“老爷,行行好吧,赏两个大子吧!”甘果瓦才懒得理会这个疯子呢,他心里这会儿只有那张点燃的草垫子。于是,他仍旧是朝前赶着。

    正当甘果瓦想加快脚步离开这个鬼地方时,又有一个东西拦在了面前。准确地说是个人,是一个瞎子,一个留着犹太人大胡子的瞎子。这个瞎子由一条狗领着,手里拿了根破棍子,不停地敲击着地面,嘴里还唠叨着:“可怜可怜我吧!”他的话简直跟前面的两个人如出一辙。“朋友,你看不见,但你总能听见吧?我很佩服你,你真会选人。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很想施舍给你东西,可不幸的是,我唯一的一件衬衫也已经在上个星期当掉了,我现在身无分文,跟你一样,是个穷鬼!你如果有富余的东西,请你施舍我一点吧!”说完这番话,甘果瓦再也不理他,朝前走了过去。

    但是,瘫子、“活鼎”、瞎子的行动速度相比于四肢健全的甘果瓦来说,一点也不逊色。他们紧紧跟在甘果瓦身后,并且瘫子手中的破碗碰在地上还发出“吱吱”的声音。就这样,跟着甘果瓦走了一阵子后,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开始唱起了歌,不,那声音确切地说应该是喧闹。

    “行行好吧!”瞎子首先唱道。

    “给点钱吧!”瘫子也唱道。

    “买点面包吧!”“活鼎”也是扯着嗓子唱道。

    甘果瓦简直受不了了,只见他双手捂住耳朵,然后撒开脚丫子就朝前面跑了过去。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想:“真他妈见鬼,怎么什么事情都让我碰到了啊!”他拼命地跑,可是无论如何就是甩不掉后面的三个残疾人,他们的速度相当快。没有办法,除了不停地跑,甘果瓦现在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因为他发现聚集在这条小巷子里的残疾人越来越多,他身处其中,身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竖了起来,他现在可谓是害怕到了极点。只见他飞快地越过了一个瘸子,跨过了一个瘫子,又碰倒了一个瞎子,此时的情形就好像一个英国的船长,在沙滩上遭到了一群螃蟹的围攻那样。这一刻,他是那么的无助!

    甘果瓦也想过转身朝后面跑,可当他回头看时,被吓了一大跳,原来后面的道路早已被不知从哪里赶来的残疾人堵得水泄不通。连后退的路都被堵死了,这下他是彻底没选择了。他突然觉得,今天的自己就像是在做梦,一场非常可怕的梦,一场疲于奔命的噩梦!

    终于,甘果瓦跑到了一块宽阔的空地,这里闪烁着点点灯光。他抬头一看,原来已经到了小巷子的尽头了,于是他长长吐了一口气,他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那些可怕的残疾人。因为后面的全部是残疾人,就算他们跑得再快,也没有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快。正当他庆幸不已时,突然,一声愤怒的咆哮从身后传来:“小子,我看你这回往哪里逃?”原来是一个没有胳膊的残疾人在喊他,只见那个残疾人扔掉拐杖,然后以巴黎城跑步者最快的速度奔了过来。紧接着,更加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在甘果瓦眼前:所有的残疾人这一刻都仿佛中了魔法一样,刹那间都恢复了健康,一起朝着甘果瓦赶了过来。转眼之间,全部到了甘果瓦的身边。这时,那个瘫子手中的“饭碗”“哐当”一声就扣在了甘果瓦的头上,而瞎子此时就在对面用充满光芒的眼睛瞪着他。突如其来的变故,简直把甘果瓦吓傻了。

    “我这是在哪里?”我们的诗人和剧作家彻底吓蒙了。

    “在奇迹宫殿!”有一个“幽灵”阴森森地告诉了他。

    “那你们怎么会突然都康复了呢?难道你们都受到了圣母玛利亚的赏赐吗?不对,我是在做梦,我绝对是在做梦!”

    对于甘果瓦的问题,他们报以哄然大笑,笑声阴森恐怖。

    “你们别骗我,这里当真的是奇迹宫殿吗?”甘果瓦的声音都颤抖了,“奇迹宫殿是魔鬼住的地方,哪怕是小堡的军官,又或是府尹衙门的官儿们都不敢来的。我怎么会到了这里?”的确,奇迹宫殿是整个巴黎最为邪恶的地方,是一个充满了肮脏、污秽、罪恶的臭水沟。数不胜数的“虫子”寄居在这里,它们白天爬向巴黎市的每一个角落,而晚上却又回到这里彻夜狂欢,它们白天装扮成种种可怜兮兮的样子,可一到了晚上就化身成无恶不作的强盗,它们擅长编造各种谎言,更擅长利用不同的身份进入教会或者政府部门,为自己谋取利益,总而言之,这里是整个巴黎罪恶诞生的源泉,这里除了罪恶还是罪恶。我们为甘果瓦祈祷吧,他怎么会来到这里?他怎么会倒霉到这种地步?

    这个广场跟巴黎的其他广场没什么区别,形状不仅不规则,还相当简陋。星星点点的灯光映照着广场上每个人的动作,他们仿佛鬼影一样飘来飘去,就连广场上空都飘荡着阵阵犹如魔鬼般的吼叫:有男人的争吵声,有女人的叫骂声,有小孩儿的哭声。天哪!这里简直是一个鬼魅纵横的地方!这里没有种族、性别、年龄、健康等界限,有的只是混杂,各种各样的混杂。

    借着微弱的灯光,甘果瓦也在打量着四周:广场四周有很多破败不堪的房子,每个房子的门脸上都有一个透射着灯光的圆形窟窿,可那像被虫子咬出来的一样,破烂不堪、歪歪扭扭。这些房子在甘果瓦看来,就像是一个个老巫婆的脑袋,个个乖张跋扈,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广场的每个角落。这真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不过却让人提不起丝毫欣赏的心情,甚至还让人觉得恶心。

    身处这样一个环境,甘果瓦越发胆战心惊,更何况刚才向他乞讨的那三个“残废”此时还拽着他的衣服,而其他那些狰狞的面孔都围绕在他身边,还冲着他吼叫。甘果瓦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甚至他还在努力回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可这都无济于事,因为现在有一个更加可怕的问题萦绕在他的心头,那就是,自己究竟在做梦,还是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把他带到大王那里去。”突然,人群中一个声音喊道,甚至其他人也都在附和着“把他带到大王那里去”。

    “如果这里真有大王的话,那肯定是那只叫‘加里’的小山羊。”甘果瓦在心中暗暗想。许多人都上来拉扯他,可是原先拉着自己的三个人死活不松手,并且还说:“这是我们的!”

    就这样,在这么多人的拉拉扯扯之下,甘果瓦被他们带着朝一个方向走去。甘果瓦是真的害怕了,因为他不知道他要被带到哪里,更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命运。他的脑子一片混乱,就连他的双腿仿佛都不听使唤了,他现在完全是被众人拖着往前走。过了一会,他慢慢恢复了清醒,他突然明白自己并非置身于一个魔窟,而是一个强盗窝,随即,他担心的也不再是灵魂的被吞噬,而是身体被蹂躏。他又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强盗绑架人无非就是为了钱,可自己身无分文,哪里有跟这帮强盗讨价还价的资本?又过了一会,甘果瓦变得更加冷静了,旋即他便想起“奇迹宫殿”无非就是一个下等的酒馆,一个充斥着葡萄酒和鲜红的血的酒馆。

    最后,众人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原来他们的目的地已经到了。让甘果瓦感到吃惊的是,这里是一个地窖,不过这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他举目环视了一下四周,一块宽阔的圆形石板上燃烧着一大堆火,火势非常旺,而火焰上架着一口大锅,里面不知炖的什么东西,只能听到“咕嘟、咕嘟”的响声;这口大锅的周围横七竖八、歪歪扭扭的摆着几张破桌子,许多破衣烂衫的醉汉正围在桌子旁边享受着葡萄酒和高粱酒,他们个个乐不可支,脸色通红,其中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子正在调戏着怀里的胖妓女;还有一个假士兵,一边卸妆一边吹着口哨,缠了一天的腿这个时候确实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旁边坐着一个很瘦的男子,他正在精心用菜渣和牛血炮制“伤腿”,这个说不定就是他明天的“装扮”;附近还有一个假香客,一身教士的行头打扮,此刻嘴里正不停念叨着《圣经》;一个小孩子正在向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婆虚心请教发羊癫疯的绝技,而老太婆笑嘻嘻地告诉他只要在嘴里嚼上肥皂片就可以了;另外,一个正在为自己“消肿”的男人,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跟旁边的几个女人调笑,直逗得几个女人一阵阵傻笑;而这几个女人一边笑,一边时不时地逗着怀里白天偷来的小孩子。

    这就是地窖中形形色色的场景,各种形象,可谓是一应俱全。不过,这里的一切非但提不起任何一个正常人的兴致,还会让人作呕不已。然而,这里的人不但不讨厌,而且还自得其乐,他们彼此骂骂咧咧,互不相让。当然,这里不仅有大人在寻欢作乐,就连小孩子,也是尽情地玩耍着:一个四五岁的小胖子,坐在高脚凳子上,下垂着双腿,双眼盯着地面,估计是在想明天到底去哪里行骗;另外一个小孩子把蜡油滴得满桌子都是,正在用手不停地擦,如果擦不干净的话,可能会这样一直擦下去;还有一个小孩,正在用一个小刀样式儿的东西刮着锅底,发出的声音尖锐刺耳。不过,有一个小孩子例外,就是那个被偷来的孩子,此刻他正在哇哇大哭。

    在地窖的正中间,放着一个巨大的木桶,估计是装酒用的,此时上面坐着一个气势凛然的乞丐,想必这就是那些人口中的“大王”了。看见甘果瓦一行人走来,地窖里原本喧闹的场面随即安静了很多,因为很多人都在看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面孔。“小子,摘下你的帽子。”手抓甘果瓦的一个人大声嚷道。可是,甘果瓦还没搞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他的帽子就被粗鲁地抓走了。眼瞅着自己仅剩的一点财产也被搜刮走了,甘果瓦又是一阵心疼。

    “这是个什么东西?”坐在酒桶上的大王终于发话了。

    突然间,甘果瓦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抬头一看,咦!这不是上午在司法宫大厅的舞台上大显身手的乞丐克洛潘·图意弗吗?克洛潘·图意弗此时正神圣不可侵犯地站在酒桶上,他依然穿着那件破烂衣服,只是右胳膊上毒疮不见了。他手中拿着一个皮鞭,仿佛一个最高级别的执法者一般,而他的头上还戴着一顶类似皇冠的东西。看到他,甘果瓦心中原本已经破灭的生存希望,又再次复苏了。因为遇见老熟人了!

    “先生……大人,哦,哦,不,大王……”甘果瓦现在很迷茫,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老熟人”才能让他不生气。

    “你爱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无所谓。关键是你有什么要说的?”克洛潘又发话了。

    “我就是今天上午在司……”甘果瓦急于表达自己的身份,谁知,还没有等他说完,克洛潘就打断了他。

    “少给我废话,”克洛潘打断他的话,“我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啰唆个屁啊!知道站在你面前的三个人都是什么身份吗?我,克洛潘·图意弗,金钱王国的国王,丐帮的老大,还是这里的君王;那个黄脸老头,对,就那个头上裹着破布的那个,他是马蒂亚斯·亨加迪·斯皮卡里,吉卜赛人的公爵;还有那个怀里抱着骚娘们的,他叫居约姆·卢梭,是伽利略皇帝。今天,我们三位将在这里审判你,除非你是小偷、强盗、乞丐之类的人,否则,你他娘的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我只是……”甘果瓦还是想立刻表明自己的身份,可是克洛潘大王这次真的没有耐心了:“看来,不把你吊死是不行了。你们这些正派的市民不是什么事情都讲究公平吗?好吧,你们以前如何对待我们,那我今天就怎么对待你。公平吧?……伙计们,今天我就让大伙开心开心,都听着,给我扒掉他的衣服把它分给女人;把他的钱包掏出来,你们拿去买酒喝。……小子,那里有个石臼,是从牛头圣彼得教堂偷出来的,如果你有什么遗言要说,尽管冲它说,当然,在把你送还给上帝之前,我给你四分钟时间!”

    “说得太好了,克洛潘·图意弗,你不去当教皇真是可惜了!”伽利略皇帝一边用酒罐子垫着桌脚,一边大声嚷道。甘果瓦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只见他有条不紊地说:“各位陛下,各位大王,请允许我给诸位通告我的名字,我叫比埃尔·甘果瓦,是个编剧,也是诗人,今天上午在司法宫大厅的舞台上演出的宗教剧就是我编写的。”

    “哦,原来是你啊,不过说实话,你编演的戏剧可真他娘的没意思,不过这并不能免去你的死刑。”大王克洛潘说道。甘果瓦心一横,继续争辩道:“为什么我就不能是无赖汉?伊索可以是小偷,荷马可以是乞丐,墨丘利可以是流浪汉……”“我告诉你,别在这里卖弄你的小聪明,你以为说这些就能糊弄我们?算了,干脆把你吊死算了,这样也省心。”克洛潘不等甘果瓦说完就下了命令。“可这也不至于判我死刑啊……”可是,明显是晚了,不论他怎么辩解,也没有用了,众人的声音早已湮没了他那势单力薄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