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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他们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每一个世界都有自己的魔鬼,只要留在自己的世界,你就知道谁是魔鬼。可是,一旦你越过了边界,你就不知道谁是天使,谁是魔鬼。不过,没关系。倘若世界用不公正的方式审判你,你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审判这个世界。”未晞在笔记本的背面,写上了这样一句话,然后抬起头,继续看着阶梯教室的大屏幕。

教授推了推眼镜,指着屏幕上一幅色彩艳丽的壁画,“这就是米开朗基罗花了六年的时间,为西斯廷礼拜堂创作的传世巨作——《最后的审判》。因为是从赞美诗《最后的审判日》和但丁的《地狱篇》中汲取的灵感,故此而得名……”

有学生举手提问:“教授,我听说米开朗基罗当年创作这幅壁画的时候,画上的四百多人都是光溜溜的。怎么这幅壁画上,每个人腰上都围了一条像‘尿不湿’的兜裆布?难道这位大师是怕他们在上帝面前吓得小便失禁,所以才加上去的?”

学生们集体愣了一秒,接着哄堂大笑。老教授摇头叹气,“孩子,那叫腰布。当年这幅巨作揭幕的时候,引来了不少争议,一些人认为亵渎了神灵,所以在米开朗基罗刚去世不久,教皇就下令给所有裸体人物画上腰布或衣饰。而那些受命的画家们,也因此被后人谑称为‘内裤制造商’。”

大家恍然大悟,教授接着说:“这壁画的中心主题是人生的戏剧,也就是说,人注定要不断背离上帝,罪孽深重,但终将得到拯救……”

下课铃声响了,教授布置好作业,就抱着一沓厚厚的资料走了。

未晞将笔记收好,正要放进背包里,冷不防被一双巧手抽走。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周晓凡。只见她满脸堆笑,“美女,笔记借我,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未晞见她眼圈红红的,就知道周小姐刚才又会周公去了,于是叹了口气,掏出小本子写道:“就快考试了,你还这么混着?这个吴教授可是有名的千人斩,你就不怕被他当掉?”

周晓凡冲她做了个鬼脸,将笔记放进自己包里,笑道:“知道你是好学生,只顾着用功,那么好的男朋友都晒在一边。我可不行,我们那位一天看不到我,就浑身不自在。”

周晓凡口中的“好男友”指的是凌落川,为了这个,未晞跟她解释过很多次。可她就是不信,到了最后,未晞也懒得再说了。

倒是周晓凡,最近认识了一个家境颇为富贵的少爷,据她自己说,那人品性淳厚,绝对不是膏粱纨绔之流。两个人也很投缘,不过认识了一个月,便山盟海誓,火热缠绵,打得难分难解了。

未晞是在名利圈里经历过摔打的人,素知凡是有点身份背景的王孙公子,都喜欢招惹一两个影艺名校的漂亮女学生充门面。她没见过周晓凡的男朋友,不好妄下结论,也没法深劝,只在纸上写道:“你心里要有个计量,他是有家底的人,以后总有着落。你现在这么通宵达旦地陪着他玩,他倒无所谓,你要是把学业耽误了,就划不来了。”

谁知,周晓凡却是个没成算的傻姑娘,只一味乐天,“耽误了又能怎么样?没听说过吗?女人做得好,不如嫁得好。我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有房有车有形有款的四有‘新人’,还不趁机把他抓牢了?只要能嫁给他,那以后我还愁什么?乐得当少奶奶,又清闲,又省心。”

未晞听后只能叹气。

两个人走出教室,周晓凡一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以前就跟未晞很好,现在又心疼她半年前被人“抢劫”,虽然死里逃生,却落下一个口不能言的残疾,就更加关心她。两个人在学校常常同进同出,几乎是形影不离。

雅文吧

走出校门的时候,未晞正好看到周晓凡的男朋友坐在一辆轿车里等她。

这人未晞是第一次见,名贵西装包裹下,长得倒还体面,只是眼神让人生厌,尤其是在他看着你的时候。

“晓凡,不给我介绍介绍这位美女?”男人将手搭在女友肩上,笑容满面地说。

“未晞,这是我男朋友,薛凯……”

还没等周晓凡介绍完,男人就抢白说:“原来你就是陆未晞,晓凡经常提到你,说你又聪明,又漂亮,是你们系有名的才女。今天一看,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未晞面上笑着,心里却在说:你却是见面不如闻名。这人一看就是轻浮浪荡之辈,晓凡怎么就是没看出来呢?

“相邀不如偶遇,今天就让我做一次东道,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吃饭饮茶怎么样?”

周晓凡自然乐不可支,未晞本不想去,可薛凯执意相邀,未晞不忍心扫了晓凡的兴,也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薛凯带她们去了城内最豪华的蟠龙天府。未晞算是见识过一些场面的人,可这个地方,也是头一次来。据说,城里的有名望的人物,最喜欢在这里聚餐。这里奢侈豪华,排场气势,自不在话下。

她心下不禁有些纳罕,三个人吃饭而已,用得着这么隆重吗?

他们进了包间,看到里面竟热热闹闹地坐着一屋子人,有男有女,均是二三十岁的年纪。男的西装革履,女的风流婉转,竟都是气派非凡的人物。

周晓凡疑惑地看着男友,薛凯笑了笑,搂着她安慰道:“不用怕,都是我的朋友。大家约好带着各自的女朋友,凑在一块儿聚聚而已。”

既然是薛凯的朋友,那自然都是一些世家子弟,周晓凡哪里见识过这等场面,早就吓得软了半边,又听男友在耳边说:“看重你,才带你来。你可要大方点,别让我没面子。”

她马上乖乖点头,拉着未晞欣然就座。邻座一个长相可爱的女孩子热络地跟她们搭讪,一边说话,一边给她们斟上满满的红酒。

薛凯向席间的各色人物介绍过她们,大家彼此寒暄过,男士就一个接一个地向她们敬酒。

周晓凡马上说:“她有哮喘,不能喝的,我替她吧。”

此话一出,所有的酒锋都指向了她。可怜的周晓凡,一个还没出校门的女孩子,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推不掉,又不敢得罪人。不过几个回合,就被这些人灌得面红耳赤,招架不住了。

薛凯这时却不管了,跷着二郎腿,跟邻座一个身材火爆的女孩挨脸贴耳,有说有笑。其他的男男女女也是马放南山,勾肩搭背地调笑起来。

未晞早就觉出不对来,看这些人的声色形迹,行事做派,不像朋友聚会,倒像是堂会。她在桌子底下狠拉周晓凡的衣角,可这个傻丫头一门心思讨好薛凯,忙于应付,就是不搭理她。未晞假装要去厕所,刚站起来,就被薛凯按住了。

“美女,卫生间这包厢里就有,不用到外面去。”薛凯指了指包厢侧边的一个门。

未晞笑了笑,拿起自己的包走过去,进去后就将门反锁,然后打开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手机,想找人求救。

可手机在这里面竟然没有信号。未晞心里有点慌,待在里面拿着手机来回转圈。

咚咚咚,有人在外面敲门,声音甜美,“陆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我进去看看你?薛少爷的女朋友好像喝多了,正闹着找你呢。”

未晞担心周晓凡,朋友一场,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外面,于是定了定神,打开水龙头洗了一下手,就转身打开门。

那女孩子热情地拉着她回到席上,给她倒了一杯果汁,笑吟吟地说:“陆小姐,不能喝酒,就喝点果汁吧。”

未晞留意到她倒的那瓶是开了封的,心里知道这些二世祖仗着老子有几个臭钱,大多是无法无天的人物,惯玩糖衣炮弹,在饮料里加料的把戏。又看那女孩子让得紧,就端起来喝了一口,却没咽下去,只含在嘴里,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假装擦嘴悄悄吐在了餐巾上。

这边的周晓凡已经醉得软在椅子上,面若桃花,醉眼蒙眬,只有作揖求饶的份。可那些人哪里肯放过她,依旧往死里灌她。薛凯却搂着一个美女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呵呵地乐。

未晞心里顿时冷了半截,什么男女朋友,这个男人不过是闲极无聊,就拿傻乎乎的周晓凡逗弄取乐。如今纯情的戏码玩厌了,就把人骗到这里,交给这群狐朋狗友当粉头消遣。

可光生气没用,现在的问题是,她怎么样才能带着这个傻丫头全身而退。她正左思右想,无计可施的时候,邻座一双禄山之爪,竟放在了她的肩头。

“美女,别这么拘谨。来,陪我喝一杯。”男人说着就将一张酒气冲天的脸贴了过来。

未晞用手一挡,满满一杯鲜红的果汁有一半洒在了男人高贵的西装裤上。这人马上变了脸,狼狈地擦着裆上的水渍,嘴里高声嚷着:“洒了我一裤子,你怎么回事啊?”

旁边有人打趣道:“这么凶干什么?别吓坏了小妹妹。”说完递了个眼色。

那人马上心领神会,涎着脸,又凑了上来,搂着未晞不依不饶,非要她将杯子里的酒喝尽了赔罪。

未晞推搡了几次,对方不但不住手,竟然捏住她的下巴强灌她。就在这时候,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包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首座上的人腾地站起来,正要发作,见到来人,却顿时呆住了。接着,满屋子的人都是一副张口结舌的样子,没有人提醒,集体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只除了两个人,一个醉得人事不知,一个吓得惊魂未定。

首座上的人早就换了另一副面孔,满脸堆笑地说:“凌叔,原来您在这儿。”

凌落川看了未晞一眼,身后随行的人马上会意,拉开了她旁边的椅子。他翩然落座,也不说话,掏出香烟衔在嘴上,马上有人殷勤地奉上火机,给他点好。

一时烟雾缭绕。凌落川靠在椅子上慢慢吸着烟,也不理旁人,也不理未晞,也不让众人坐下。一屋子衣着光鲜、珠光宝气的红男绿女,站在那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声都不敢言语。

平时只听说过摆谱,未晞今天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心想,这凌落川比阮劭南还要小几岁,不到而立的年纪,怎么就给这些人做起长辈来了?难道真是山高高不过太阳?光有钱还不行,须得有个令人难以望其项背的背景,才能处处压人一头?

一根香烟燃至半截,凌落川转过脸,看到未晞杯子里的果汁还剩下一半,就悠悠然地端起来,正要喝下去。

有人怕出事,马上喊:“凌叔……”

凌落川立刻明白了,将杯子放在一边,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笑得越加灿烂,接着长臂一伸,就将身边的人搂进怀里,笑着问:“宝贝,怎么来这儿,也不跟我说一声?”

此话一出,薛凯吓得差点坐在地上。

未晞看着他,知道这人是面上一盆火,背后一把刀,眼里不揉沙子的主,笑得越开心,整人的手段就越厉害。她不敢跟他牵扯太多,可现在,他却是她跟周晓凡唯一的救命稻草,逢场自然要做戏,她哪有不懂的道理?于是,她对着男人莞尔一笑,已经足够了。刚才拉着她灌酒的人,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哆嗦得厉害。

一看两人这样情景,首座的人马上奉承道:“原来陆小姐是凌叔的朋友,凌叔真是好眼力,也只有陆小姐这么标致端庄、气质非凡的姑娘,才配得起凌叔这等高贵的……”

谁知道凌落川听了这话,反倒把脸沉了,冷笑着:“我还没问你,你倒是先给我点起鸳鸯谱来了。让我的人陪你们喝酒,呵,好大的面子。你们底下那点腌臜事,当我不知道?”

这些二世祖,平时吆五喝六,不可一世,到底也不过是些没见过大世面的绣花枕头,遇见真正厉害的主,嘴里竟然一句响亮话都没有。一屋子人冷汗淋淋,立在那里噤若寒蝉,除了周晓凡的鼾声,竟没半点动静。

随行的人叫侍应换了新的杯子,倒上饮料。凌落川却没了兴趣,又放在一边,转过脸看着怀里的人问:“那杯子里的饮料,你喝了吗?”

未晞摇了摇头,在纸上写道:“被我泼了。”

凌落川这才放心,转过脸,眯着一双凌厉的丹凤眼,将一干人梭巡了一遍,旋即笑道:“你们也不用怕,我只问两件事。你们说清楚了,今天就罢了。要是说不清楚,那也就不必说了,我只跟你们老子说话!”

站着的人一听这话,哪有不点头的道理?马上乖觉地应和着:“凌叔,您问。我们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瞒您。”

凌落川一笑,捏着未晞的下巴,在她腮上一亲,方才说道:“第一件,谁把她带来的?第二件……”男人转过脸,利刃一般的目光中,已经没了半点笑意,“杯子里的东西,谁放的?”

两个人带着周晓凡,被人前呼后拥地走出饭店。凌落川吩咐随行的人将那个傻丫头送回家,然后把未晞塞进自己的车里。

未晞从包里拿出一条手绢,在脸上擦了擦,又擦了擦。坐在旁边的凌落川一把揪住她的手,叫道:“我说,小姑奶奶,你够了没有?从出门擦到现在,你不怕擦掉了皮?”

司机很懂事地关上了黑色的隔窗,凌落川一下愣住,接着一叹,“人家英雄救美,我也英雄救美。人家就抱得美人归,我不过就亲了一下,就被人嫌弃得连自己的司机都不忍目睹了。”长吁短叹,说得好像真的一样。

未晞忍不住笑了出来,抽回被他握得生疼的手,在小本子上写道:“我看,趁着这里离市区近,你还是在前面把我放下好了。我可不想像上次那样,穿着十二厘米的高跟鞋,顶着大太阳,一个人从郊区走到脚都磨掉了皮,弄得血肉模糊才走回去。”

凌落川简直要对着长空发出无声的哀啸,叹道:“你可真是厉害,短短几句话,不但推翻了我所有的功劳,还弄得我愧疚得要死。怎么?跟我说声谢谢,就那么难吗?”

未晞看了看他,在本子上写道:“谢谢!请让我下车。”

凌落川恨不得立刻掐死她!不对,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该掐死她!也省得现在零零碎碎地跟着受气。

他怒极反笑,冷笑道:“我就是不让你下,你怎么着吧?今天我就要看看,谁在背后给你撑腰子,让你跟我这么仗义?不知道什么叫作无以回报,以身相许?不懂,我教给你!”

未晞先是一愣,看着凌落川那张不怀好意的脸,只当自己是刚出狼窝,又进虎穴了,死命地去拉车门,可这车门早就上了锁,她哪里打得开?她又急又气,干脆整个身子撞过去……

凌落川哪里想到,不过一句玩笑话就惹得她这么拼命,赶紧将人抱住,又气又笑,“宝贝,别闹了!你就是把自己撞死了,这门你也撞不开。”

谁知未晞听到这话,越加急火攻心,挣得更厉害。

凌落川心里一急,也忘了生气,一迭声说:“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未晞听到这句话,一下怔住了,倒也不闹了,只是一门心思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凌落川向她道歉?这个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凌大少爷,向她道歉?开玩笑!哪怕是天崩地裂,山洪海啸,世界末日,地球毁灭……他也绝对不会向她认错,她一定是听错了。

凌落川见她终于老实了,叹了口气,帮她把脸旁的碎发撩到一边,摇头轻笑,“早知道这三个字这么好使,我早说不就完了?也省得你跟我挣命似的。”

车停在一条小巷子口,未晞看了看外面,用手语问身边的人:“来这里干什么?”

凌落川打开车门,将她从车上拉下来,说:“我好好的一顿饭,都被你搅黄了,不给其他福利,总该请我吃顿饭吧。”

未晞听到这话,马上撤回手,有些尴尬地比画着:“改天吧,我今天没带那么多钱。”

凌落川乐了,一边把人往里推,一边说:“放心吧,花不了你多少钱。”

两个人走到小巷深处,才找到一家门面很小的店,黑色木门,青石台阶,原木招牌上写着四个黑漆漆的大字——渝情未了。

凌落川这种开着上千万跑车,崇尚享受,尊贵又挑剔的公子哥,居然会来这种小地方吃饭,未晞还真没想到。

走进去,只见一棵参天的梧桐树下,零散地摆着几张漆木圆桌。这样的深巷小店,做的大多是熟客的生意。此时客人不多,大家都很随意。

凌落川一看就是常客,对这里门儿清,单子都不用看就把菜点了。未晞捏着自己的钱包,心里还是惴惴的,生怕自己埋不起单,又被他笑话。凌落川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也不管她,只低头吹着茶水,自语道:“我今儿从早上就没吃饭,好不容易有人请客,一会儿可要敞开肚子多吃点。”

未晞一听,吓得脸都白了。她一抬头,又看到树上贴着店主用明黄宣纸写的店规:巧取不豪夺,谋财不害命。

未晞知道了,今天是被他骗上贼船了。她说什么来着?宁肯相信世上有鬼,也别相信凌落川那张嘴。

看着后悔不迭、坐立难安的未晞,凌落川优哉游哉地喝着冰糖菊花茶,心里却乐开了花,心道,死丫头,你也有今天。

凌落川点的是麻辣香锅和炭火烤鱼,很普通的吃食,味道却非常出众。未晞有哮喘,不敢吃太多,心里也赞叹不已。凌落川倒真是饿极了,吃得口齿留香,辣得红光满面,还直呼过瘾。

主食上来了,居然是未晞极爱的黑芝麻汤圆。这当然不是专门为她点的,因为每次出来吃饭,凌少爷只点自己爱吃的东西。

未晞将汤团咬开一个小口,小心翼翼地吸着从皮里淌出来的黑芝麻,吃得又香又甜,一转脸,看到凌大少爷手里端着瓷碗,急得跟什么似的,可就是不敢下嘴,就知道,他是刚才辣椒吃多了,这会儿又热又辣又黏又烫的,只怕没法入口。

未晞摇摇头,不知怎么就母爱泛滥了起来,只把他当小孩子,将他手里的碗接过来,用小勺子一个一个腾到另一个空碗里,这样反复了很多次,看热气散得差不多了,才给他。又看到男人嘴边竟然还沾着一片辣椒,忍不住抿嘴笑起来,拿出自己的手绢让他擦嘴。

凌落川接过来,擦了几下都没擦掉。未晞看不过去,顺手接过帕子,帮他擦了一下。男人先是愣了愣,接着扭头笑起来。未晞不明白他笑什么,忽然想起自己刚才的举动,一时忘景,似乎随意得有些过了头,脸上一下就热了起来,没再看他,低头吃自己的。凌落川也变得特别安静,却是边吃边笑,忽然觉得这里的汤圆比往常更加香甜了。

两人吃了不少东西,结账的时候,竟然还不到一百元。未晞掏出钱包赶紧埋了单,这才松了口气。

一顿饭毕,两个人走出巷子,秋季的夜空是如此的高远,银河泻影,玉宇无尘,在那碧云墨天之上,是一轮顶好的月亮。

“陪我走走,好不好?”凌落川说。

未晞低头思忖了一下,点点头。

这里是老城区,石板路,青灰墙,紫藤花架……都是时光留下的旧印记。此刻,白日的暑气早已退去,夜风阵阵,带着树叶的湿气和花草的淡香,正是风清气爽的好时候,令人心旷神怡。

两个人并肩走着,司机开着车,远远地跟在后面。未晞用眼角的余光,瞧着身边的男人。这一路走来,他一直沉默不语,仿佛满怀心事,跟以前霸道的样子,倒是大相径庭。她正暗自忖度着,忽见街道两旁伫立着两棵花红似火、交相辉映的凤凰树。

夜风徐徐,吹过耳畔,风过处落红成阵,锦重重的花瓣如同一场红色的飞雪,在横空的月色下,飘飘洒洒,花飞满天。

两个人都看得有些痴了,忍不住停下来,看着红色的花雨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落得他们满头满身都是。他们沐浴在落英缤纷的红雨中,如同走在一个凄楚的梦里。

平时只道花开时繁盛,却不知花落时竟是如此悲伤。

未晞伸出手,接着那绯红的花瓣,忽然想起池陌描述过的日本的樱花,不知盛开时,是否也是这般“风飘万点红,花落却无声”的凄美?又想起一个在孤儿院认识的朋友生前曾经说过,最想去看北京的长城和日本的樱花,此刻看到落红满地,零落成泥,不由得悲从中来。

站在一旁的凌落川,看她美景在前,眉宇间却有轻愁,忍不住问她:“你怎么了?”

未晞摇摇头,在纸上写道:“没什么,忽然想起一个朋友,心里有些难受。”

凌落川以为她想着池陌,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于是问:“什么样的朋友?男的女的?”

“好朋友,女的,半年前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凌落川有些好奇,“她去哪儿了?”

未晞看了看他,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地狱。”

凌落川看到那两个黑黪黪的字,一下愣住了。未晞没有理他,一个人向前走去。

前面就是老城的荷塘,此时正值九月初秋,一塘的红莲开得正好,正是“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的光景。一眼望去,清水泠泠,雾绕垂柳,挤挤挨挨的荷叶下面,一碧清波倒映着满天的星斗。

未晞有些累了,顺势坐在岸边的石头上,看着月光下的荷塘。

凌落川坐在她旁边,对刚才的谈话依旧耿耿于怀,追问道:“她死了?”

未晞点点头,不明白凌少爷怎么对这件事这样感兴趣。

谁知他听后却笑了,说:“那她不一定是在地狱,说不定是在天上。”

未晞不解地指了指头顶,“天上?”

“是,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我在一本书上看到,里面说死去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因为有人怀念,所以他们没有死去,永远活在了你的心里。”

未晞笑了笑,在纸上写道:“你不要拿这样的话来哄我,早就过时了。死了的人要是都跑到天上去,哪里装得下?”

凌落川见她又笑了,心里高兴,也不计较旁的,只顺着她的话问:“天上不住死人,那应该住什么?”

未晞笑着写道:“住神仙喽。所以,人千万不要做坏事,抬头三尺有神灵,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他们知道一切吗?”

“或许。”

凌落川转过脸,看着月光下一池临风盛放的红莲,低声说:“那他们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未晞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她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张字条,是池陌留给她的,大致意思是他要出门几天,要她照顾好自己,有事多跟如非商量,还给她们留了钱和应急用的电话号码。

未晞放下字条,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站在阳台上,隔着几尺红日遥望。余晖透过楼宇间的缝隙,映在对楼的玻璃窗上,像一抹鲜红的血迹,这是她唯一能看到的晨曦。

都说上帝是公平的,可是住在鸽子楼里的人,却连享受阳光的机会也比别人少。

有人含着金汤匙出生,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清明河山。有人生下来就一无所有,即使把眼睛睁得再大,也是黑暗一片。

贫穷并不可悲,可悲的是当你努力做好一切的时候,那些根本不需要努力的人,只要一句话,一个手势,甚至动一下眉毛,就能毁掉你的一切。

抬头三尺有神明。这是她几个小时之前对凌落川说的。未晞抬起头,看着城市上空那线狭窄的天空,这么小的缝隙,人就像夹在岩石里的蚂蚁苟且偷生,难怪上帝看不见。

她将杯子里的牛奶喝干净,回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一时落红成阵,残芳满地,一时荷香碧痕,月白如练。最后,满眼都是轻舞飞扬,幕天席地的雪花,红色的雪花,冰冷而凄艳,如同血管里迸射而出的殷红血浆。

山川,河流,树木,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种颜色,鲜红如血……

三天后,如非问正在阳台画画的未晞:“你跟凌落川说什么了?”

未晞停下手里的活计,疑惑地看着她,比画着:“什么意思?”

“外面的人都说,他最近迷上一个美院的女学生,已经对外宣称,从此要守身如玉,不再招惹任何漂亮姑娘。还说什么,任凭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饮。我说,姑奶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最好跟我解释一下。”

“他当时说过,我以为是开玩笑的,谁知道他当真了。”

如非翻了她一个白眼,“姑奶奶,那你到底答应他什么了?让他这么兴奋加高调?”

未晞只能又把画笔放在一边,解释着:“我没答应他什么。他在荷塘边对我说,他很喜欢我。可是我已经很明白地告诉他,我们不可能。他又问,那做个普通朋友行不行?我说,认识了,就已经是朋友了。就这些……”

如非一脸狐疑地看着她,问:“真的只有这些?”

未晞想了想,回道:“还有,他问我恨不恨他,我说,不恨。他问我为什么不恨,我说,你跟阮劭南是患难之交,跟我只是萍水相逢。你们是合作伙伴,你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你当然会站在他那边。我不会因为自己遭受不幸,就随便迁怒到别人头上。冤有头,债有主,我就算要恨,那个人也不是你。”她又仔细想了想,比画着,“好像就这些,再没有别的了。”

如非看得哑口无言,足足呆了半晌,气急败坏地说:“你,你们……你们可真是让我无话可说。”

“那就不要说了。估计他大少爷不过是新鲜几天,过些日子就忘到脖子后面去了。”

“我的天,他凌落川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霸道小气、乖戾无常的主儿。他忘了倒好,不忘,你怎么办?真跟他做朋友吗?他摆明了是没安好心,能规规矩矩对着你?到时候,一愿不遂,难保他不会使出些卑鄙的手段来。到那时,你又怎么办?”

未晞想了想,用手语说:“他说,如果我愿意跟他做朋友,他可以保证两件事。第一,他不会再骗我。第二,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让我受到伤害。最近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我觉得他没你想的那么坏。再说,只是做个普通朋友而已,我没有理由拒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