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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就算把我的心挖出来,里面也没有

    第二天是假期,如非和未晞拿着她们简单的行李,搬到了近郊靠近山脚的一栋破旧的平房。房子是池陌跟一个朋友借的,是朋友的奶奶留下来的,算是祖产。周围人烟稀少,山上一座座凸起的坟包,掩藏在树丛中隐约可见。

“池陌有没有说,我们为什么要搬家?”未晞放下东西,用手语问如非。

如非一边铺床,一边说:“他没说,你也知道,他有些事不能让我们知道。所以现在,我们只能闭上嘴巴,默默支持他,你说是不是?”

未晞笑了笑,没再问什么。两个人收拾好东西,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如非说:“你饿不饿?我去买点吃的,估计再有一会儿,他也就回来了。”

“他会不会有事?”

“只是找个朋友借点钱,不会有事,放心好了。”

如非临走的时候,又检查了一遍门锁才离开。她走得很快,总觉得有人在背后跟着她,可停下来回头看,一个可疑的人都看不到。

自己太紧张了吧。

这个地方如此荒凉隐秘,阮劭南不可能这么快就找来。可是如非不得不怀疑,倘若阮劭南真的这么神通广大,他们这么藏着未晞,又能藏多久?未晞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假期结束后,她总要回学校上课,到那时候,他们又该怎么保护她?

如非几乎想仰天长叹,好好的一个中秋节,都浪费在逃命似的搬家上。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还没正式开战,他们已经熬得筋疲力尽了。

如非在村子里的小卖店买了矿泉水、方便面和火腿肠,拎着袋子往回走。迎面开过来一辆黑色的轿车,泥土路上尘土飞扬。如非让道,与轿车擦身而过。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感到心慌,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除了扬起的尘土和黑色的后车窗,她什么都没看到。

阮劭南坐在自家别墅里,对着满桌的美酒佳肴自斟自饮。桌上那些精致的淮扬菜,都是未晞喜欢的。还有那坛陈年的女儿红,他记得,未晞很喜欢这种入口绵软的绍兴酒。上次只喝了一小杯,脸就红得像个小孩子,但是眼睛水亮,越发衬得人明眸皓齿,粉白的脸比平时更加可怜可爱。

今夜的月色真美,好像柔细的薄纱,又如杯中的醇酒,微醺的感觉,让人心甜意洽,昏然欲醉。

男人端着酒杯,看着沙发上小猫儿一样睡着的人,笑得开怀畅意。他站起来,走过去,将沙发上的人捞起来,抱进怀里,让她白皙的脸贴在自己的胸口上,低声说:“我的小未晞,你终于回来了。”

如非心急火燎地等着池陌。他从外面赶回来,刚进门,她一把拉住他的手,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未晞不见了,怎么办?”

池陌紧紧握住她的手,“你先冷静一下。”

可是如非没法冷静,自责道:“都怪我,出去买什么东西?她要是有个好歹,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池陌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急,不能急,总能想出法子。

“你有没有凌落川的联系方式?现在只有他能救未晞。”

如非抹了把眼泪,哽咽道:“没有,如果有,我早就打给他了。未晞的手机也被人拿走了。”

池陌说:“那就去他公司找他,我们现在就走。”

如非泪眼模糊地问:“这样能行吗?你确定他这个时候能在公司?”

“总要试一下,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

两个人正要出门,如非的手机响了,是领班打来的,问她怎么还没来上班。如非急匆匆地说:“对不起,我今天要请假,不能去了。”

她正要挂断,又听到领班在那边喊:“你不来不行啊,VIP人手不够,那个凌大少爷今天不知道抽什么疯,把这里闹得沸反盈天。”

“凌落川在‘绝色’?”

“是啊,来了一段时间了,喝得醉醺醺的,经理怕出事,让我们多安排几个人看着他。”

如非放下电话,两个人二话不说,直奔目的地而去。

如非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念着:未晞,你一定要等着我。我这就去救你,你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

未晞坐在椅子上,隔着满桌美食,绝望地看着对面的男人,有种在劫难逃的感觉。

她实在不明白,他已经把她的人生搅得一塌糊涂了,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为什么还跟她说什么补偿、爱恋、没有她不行之类的话?她半年前受过的那些苦,那些生不如死的遭遇,他是不是不知道?就算他不知道,他加之于她身上的痛苦,他是清清楚楚的。他怎么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坐在她面前,对她这样信口开河,信誓旦旦?

阮劭南依然笑得优雅而体面。他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将猎物拆卸入腹的时候,也不会让自己的嘴角沾上半滴血。

想到这里,未晞打从心里冷出来,低头在纸上写道:“阮先生,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请你让我离开。”

阮劭南用餐巾擦了擦嘴,看着未晞眼前的碗筷,柔声说:“你还什么都没吃呢。这些都是你以前最喜欢的,我特意把王嫂请回来为你做的,不尝一下?”

眼前的男人柔情似水,可依旧让她心惊胆战。

未晞定了定神,在纸上写:“过去喜欢的,现在未必喜欢。阮先生,自从半年前受伤后,我的口味已经变了很多。这些已经不合我的胃口了,如果你想说的都说完了,请让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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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劭南笑了笑,眼中有东西一闪而过,如同流星划过漆黑的夜幕,转瞬即逝。他不知道自己这辈子真心哭过几次,但是这一次他知道:如果他哭了,这眼泪一定是真的。

可是她相信吗?

她不相信,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了。

小时候听故事,神话里说人身鱼尾的冰鲛,可以织水为绡,坠泪成珠。他不是鲛人,不能把自己的眼泪变成珍珠,让她相信那是真的。

他只是寓言故事里那个喊“狼来了”的小孩。说谎的人总是会遭到报应,他的报应来了。

他失去了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他把她弄丢了,再也不能找回来。

得到时,不珍惜;珍惜时,已得不到。

这就是他的报应。

他双手交叠在餐桌上,看着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未晞,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

看着男人貌似真诚的表情,未晞摇了摇头,在纸上写道:“再给你一次机会?阮先生,那我要怎么办?你报完了你要报的仇,害死了你想害的人,看够了你想看的戏,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你心满意足了。可我怎么办?谁来还我一个公道?谁来给陆家那两个孩子一个公道?阮先生,你欠我一条嗓子,两条人命。你还没有还,你让我怎么给你机会?”

男人沉默了片刻,凝目而视,“我可以补偿你,用我一生来补偿你。只要你相信,未晞,再相信我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

未晞看了看他,接着写:“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你太聪明,太高深莫测,你什么时候真,什么时候假,我分辨不出。如果你真的还顾念着我们往昔的情谊,请你放过我,让我去过自己的日子。”

阮劭南看后挑眉而笑,低头沉吟了半晌,方才冷道:“那凌落川呢,他跟我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你能接受他,却不能重新接受我?”

他们有什么不同?这是一个好问题。

“其实你们很像,如果真要说有什么不一样,或许是,他跟我说了一句对不起。”

阮劭南放下餐巾站起来,走到未晞身边,用平等的角度,屈身看着她,“如果只是这样,我也……”

“还有就是,他不会借刀杀人,更不会为了达到目的,挑拨另一个男人来折磨我,欺侮我。”

看着他惊讶的眼神,未晞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写道:“我知道,你从不认为我会报复你,那天晚上你是故意布局,让他怀疑我。你就是想我恨他,讨厌他,一辈子远离他。或许你更希望他恨我,讨厌我,一辈子都不想见到我。事实是,你成功了。他怀疑我,对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凌落川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欺骗,你太了解我们了,每一步都被你算进骨子里。可惜的是,你机关算尽,却是百密一疏。你终究算错了一步,就是人心。”

未晞又写了一段话,阮劭南看过之后,将它揉成一团,狠狠地踩在脚下。

她写的是:“那天晚上,他什么都没做。看到我哭,他就不忍心了,又被你挑拨得怒气难平,整整一夜,一个人在卧室里发脾气。他将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除了我,都砸了个稀烂。后来他用花瓶砸碎了壁灯,我当时就在壁灯下面,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我,后背扎了很多碎玻璃。我们去了医院,拔出碎片后,他不愿意住在医院。我们又回到别墅,回去后他就一直喝酒,喝醉了就一头栽倒在床上。我们就这样过了一夜。他宁肯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我。所以真可惜,阮先生,你这次是枉作小人了。对于他的猜疑,我的确失望,但是对你,我只剩了绝望。”

阮劭南抬眼注视她片刻,冷冷一笑,“那天早晨,你知道我跟着你,所以你将计就计,故意买药吃给我看,故意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竟然被你耍得团团转,你可真了不起。”他忽然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整个儿拖了过来,“我现在想知道的是,既然你把他说得这么好,你为什么要离开他?你是真的对他失望了,还是心里知道他斗不过我,你想保护他?”看到她惊恐不定的眼神,阮劭南冷冷一笑,“你想保护他。”他一把掐住她的喉咙,冰冷的眼睛没有一丝感情,“你不该这么固执,不该这么了解我。我也对你绝望了。就像你说的,我很聪明,就算是杀人放火,也能做得滴水不漏。就算你今天死在我这里,也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他贴在她耳边,冰冷地狞笑着,“我现在就能杀了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你,你信不信?”

未晞被他掐得几乎窒息,艰难地看着他,翕合的嘴唇发出无声的言语:“我信!可你就算把我的心挖出来……里面也没有你!”

如非带着池陌从绝色倾城的后门摸进去,两个人马不停蹄地来到VIP区,远远看到凌落川的保镖守在门口,那个人真的在这儿。

如非想冲进去找他,门口的保镖却将她拦了下来,“小姐,这是凌先生的包厢,你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我就是找他,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对他说。”

两个保镖互看一眼,摇了摇头,“真的不行,凌先生吩咐过,他只想一个人待着,请别让我们难做。”

看他们的眼神,如非明白了,他们是把她当作来找凌落川算风月账的女人了。

池陌看说不通,也不再废话,干脆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两个人。就在双方相持不下的时候,如非趁机溜了进去。

包厢里面的音乐震耳欲聋,光线暗淡。如非进去之后,四下一看,她要找的人正醉醺醺地歪在沙发上。桌上横七竖八地摆了很多酒瓶,他已经喝了不少。

如非又急又乱,揪住那个人的衣领,大声说:“凌落川,你醒醒!未晞有危险,你得快点去救她,再晚就来不及了。”

凌落川抱着酒杯,眯着眼睛乜斜了她一眼,打了一个酒嗝,漫不经心地问:“她怎么了?”

“阮劭南……”如非的话没说完,就被一个保镖揪住了胳膊,那人二话不说就把她往外拖。

她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喊着:“凌落川,阮劭南把未晞抓走了,你不去救她,她会死的。”

音乐的声音很大,凌落川耳力受限,又醉得厉害,昏昏沉沉地只听到几句,听到“未晞”两个字,这是提都不能提的禁忌。

哐啷一声,他将酒杯大力扔在屏幕上,厉声吼道:“她死不死,关我什么事?”

如非的同事听到动静,全都围了过来,看到跟保镖厮打的池陌,还有一条胳膊被人拉着,另外一条胳膊还死死抓着凌落川的如非,大家都惊讶得合不上嘴,更不清楚这几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领班也赶了过来,看到混乱的场面,吓得花容失色,大声说:“莫如非,池陌,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疯了是不是?这里是VIP区,你们在胡闹什么?还有,池陌,你不是被开除了吗?你是怎么进来的?”

凌落川对这些喧闹不胜其烦,狠狠地挥了挥手。拉着如非的保镖干脆胳膊一伸,架着如非的胳膊,把她拖了起来。如非不死心地大叫,哭得声泪俱下,“凌落川,求求你,救救她。阮劭南不会放过她的,你不去救她,她真的会死的。你不是很喜欢她吗?就当你做做好事吧,求求你,救救她……”

阮劭南看着被自己捏在手心里的女人,看着她视死如归的眼神,笑了笑,慢慢放开手。

如此良辰美景,偏偏要月圆人缺。可见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他释然一笑,给她倒了一小杯琥珀色的女儿红,说:“这是地窖十八年的珍品,我记得第一次我们吃饭的时候,你很喜欢的。喝过这一杯,我们从此各走各路。”

未晞看着他没动,阮劭南摇头轻笑,说:“覆水难收的道理我也懂,还是那句话,我们好合好散,从此婚丧嫁娶,各不相干。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他给自己也斟满,举杯向她,“未晞,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