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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恰逢其会

    顾渊拿起红酒杯熟练地晃了晃,看着深红色的酒液挂在水晶酒杯杯壁上缓缓流淌而下,随后把酒杯放到鼻子下面深深地闻了闻,最后举杯抿了一口。

    “怎样?”一旁盯着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男子连忙问道。

    顾渊把口中的红酒品了品之后,才咽了下去。他没有回答那男子的问题,而是用水漱了漱口,又拿起了另外一杯红酒,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动作。

    桌上一共摆着五杯红葡萄酒和五杯白葡萄酒,顾渊依次喝了过去,中间除了用水漱口之外,还偶尔用白面包片压舌头,吸走味蕾之中的味道。

    等最后一杯白葡萄酒品完之后,顾渊喝了口水,沉思了片刻,便指着酒杯一个个说道:“这两杯颜色较浅的都是品丽珠,有种淡淡的草莓香气。不过左边这杯应该是白马酒庄的,里面混了梅洛葡萄的味道,更为复杂一些。味道醇厚,是上了年份的酒。而右边这杯应该是张裕的品丽珠,清新香甜,应是新酿出来的酒。”

    “接下来这些是拉菲、张裕的樱甜红、解百纳,白葡萄酒的这些是雷司令、大宛香、佐谈经、白苏维翁,最后一杯……”顾渊说到这里时,微微停顿了片刻,像是犹豫不决最后一杯的品种。

    房间里的五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顾渊的剑眉微皱,随后舒展而开,自信地说道:“这杯带着微微的柑橘香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霞多丽。”

    他的话音刚落,有人就克制不住地鼓起掌来。红葡萄酒有些颜色上还有些差异,但两杯同样都是品丽珠酿造出来的葡萄酒,顾渊居然能准确地分辨出来产地和品牌,简直不可思议。而白葡萄酒看上去就更加没什么区别了,顾渊竟然也可以说得分毫不差。

    若不是这十杯酒是他们亲手分别倒出来的,几乎都要怀疑他作了弊。

    一人抚掌大笑道:“郑兄,我们赌的是猜出来六杯就算顾兄赢,现在是十杯全中哦!”

    被称为郑兄的那人是四十岁出头,膀大腰圆,身上穿着的军服都系不上扣,敞开怀露出微凸的啤酒肚。一双精芒四射的眼睛下面是两抹浓重的黑眼圈,可见其已被酒色熏染许久。如果程尧此时在场,必定会认出来这人就是他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的郑天耀。

    郑天耀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辣,随即哈哈大笑道:“当然当然,愿赌服输嘛!我欠顾老弟一件事,怎么样?顾老弟可想好了要什么?”

    顾渊拿起那杯张裕的品丽珠,享受地喝了一口后,才笑吟吟地说道:“好不容易能让郑兄欠我一个人情,自然是要好好琢磨琢磨该怎么用才是。”

    事情的起源是几个富家公子哥打赌,而顾渊则是恰逢其会。不过顾渊倒是知道郑天耀想要劝说他归顺已久,他这个“恰逢其会”之中有多少刻意成分,估计也就只有郑天耀自己清楚。顾渊的职位被一撸到底,郑天耀“功不可没”,后者多少也是想要把顾渊打入尘埃,再趁机收服这位“监察院之狼”。只是顾渊变成了一介白衣,反而轻松悠闲,毫不在意。

    顾渊这么多年一直被积怨所困,最终发现只是自己的执念而已。他这大半年来,都在找寻他弟弟的下落,只是可惜现今还毫无收获。毕竟各大城市的古董店里流窜着的捡漏者众多,毫无辨识性。

    郑天耀见顾渊把一件事的概念替换成了一个人情,便稍稍安了安心。安了心之后,就更加对顾渊的知情识趣暗中赞叹不已,想要对方折服的心愈发强烈起来。

    即使在灯红酒绿的上海滩,葡萄酒也算是个奢侈品。例如张裕的葡萄酒,自从在巴拿马太平洋万国博览会上获得了金质奖章,便立刻声名大噪,身价倍增,几乎与外国的名酒一个价格。在酒行买的话,一瓶张裕的品丽珠就相当于二十斤大米的价格,更别说在大世界游乐场这种销金窟了。他们这个包厢一下子开了十瓶好酒,也算得上是豪华酒局了。不过这些压根就不被那些挥金如土的公子哥们放在眼内,一挥手又叫了几瓶酒。

    赌完酒顾渊的人气立时大涨,众人都举着杯子围着他请教品酒技巧。顾渊应付得游刃有余,既得体又不忘照顾到每个人,连一旁不参与话题的郑天耀都没觉得自己被冷落,一时宾主尽欢。

    夜色渐深,公子哥们酒足饭饱就开始唤人陪酒,一时间包厢内乌烟瘴气。

    程尧敲了门走进来时,就被混杂着雪茄味道的浓重酒气熏得后退了一步,待他看清楚包厢内的情景时,只能摸了摸腰间,鼓起勇气往里迈步。他从没有来过这样的场合,之前在北平因为家教甚严,身边的狐朋狗友都被程老爷子筛选过许多回,没人敢带他来。现在换了个身份站在这里,程尧不禁有点惊慌失措,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目光投向哪里都觉得非礼勿视。

    郑天耀看着没见过世面的程尧像小白兔一样站在门口,心情颇佳地喝了口香醇的霞多丽葡萄酒,正想开口刁难对方,身旁的顾渊就凑了过来,微醺地笑道:“郑兄,刚才的赌注,我琢磨好要什么了。”

    “哦?是什么?”郑天耀闻言,被酒精浸泡的大脑立刻清醒了几分。

    顾渊随意地用手中的酒杯指了指门口慌乱无措的程尧:“这小哥儿是郑兄叫来的吧?送我了如何?”

    郑天耀深深地看了顾渊一眼,随后抚掌大笑道:“没想到顾老弟你好这口,不过这小哥儿以前可是北平的程大少爷,我可没那么大本事让他听我的话。”

    “这样好,我喜欢。”顾渊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不等郑天耀回应,直接起身朝站在门口的程尧走去。

    郑天耀自是不会为了程尧与顾渊争什么,本来他叫程尧过来,也就是为了羞辱他一番。此时有意外的收获,更是惊喜。能借此拉拢到顾渊这个人才,还不损失什么,这笔交易做得稳赚不赔。

    郑天耀看着顾渊走过去一把搂住了程尧的腰,后者震惊得挣扎起来,而后顾渊低着头不知道在程尧耳边说了什么,让对方愤怒得眼尾都红了起来,只是没敢再挣扎,僵硬地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任凭顾渊把他带离了包厢。

    顾渊在程尧一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是谁,差点把正在往下咽的葡萄酒当场喷出来。

    他当然知道自家弟弟的好友是谁,刚刚也听其他人讲起北平程大少爷的堕落史,只是一时没有把那个沦为戏子的程大少爷和程尧对上号而已。现在乍然见到了真人,电光石火之间就明白了这位程大少来这里想要做的是什么。

    如果没见到就罢了,现在恰逢其会,他若是不做点什么,等以后和弟弟相认了,知道了他见死不救,岂不是会立刻跟他翻脸?

    正好郑天耀还欠他一个人情,现在随意地用了也可以降低对方的戒心。再加上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酒局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找个借口提前离席也是好的。

    顾渊非常自然地便走到了程尧面前,在他惊恐万分的目光下,搂上了他的腰。

    “如果你想立刻被拆穿这皮带里的秘密,尽管挣扎。”顾渊低头如此说道,之后满意地看着怀里的人身体僵硬,一动都不敢动。

    程尧是真不敢动,这个陌生人直接一上来就搂住了他的腰,在外人看来好像是亲昵至极,实际上却是按住了他腰间皮带的机关。他费尽心思才能与郑天耀同处一室,自然不肯这样轻易地前功尽弃,只能攥着拳头任凭对方把他带离了包厢。

    听着哄笑声在背后远去,程尧见这人要把他往楼上的房间带,连忙停下脚步。在包厢里他还有所顾忌,其他地方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只是在他还想有所动作时,这个陌生人低笑了两声,在他耳边轻声道:“想要姓郑的死,这不是最好的方法。更何况就你这种身手,一定没戏。你以为你被抓住,自杀就可以解脱?这世上,有的是比死更恐怖的折磨法子。”

    程尧冷静了下来,他能豁出性命和自尊来刺杀郑天耀,也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后果。他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才会选择如此。而现在这个人这样说,能从语气的蛛丝马迹中听出来对郑天耀的敌意。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所以程尧也没再反抗,跟着这人上了楼走进一个房间。进了屋之后,他腰间的手立刻就松开了。

    心中大大地松了口气,程尧努力让表情变得严肃些:“我叫程尧,你是谁?”

    “顾渊,顾望深渊的顾渊。”顾渊松了松扣得有些紧的领口,随意地说道。他虽然酒量不错,但方才被灌了许多酒,后来又混着喝了几杯白酒和威士忌,酒气有些上头。他在屋子里的圈椅上坐了下来,微微眯着双眼盯着程尧,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沈君顾,是什么时候?”

    实在不能怪程尧多想,他本来就全身心戒备,顾渊又像是审问犯人的语气,他又怎么可能说实话?又是一个知道君顾跟国宝一起南迁的,想要通过君顾谋求国宝的败类。

    程尧心中唾弃不已,但表面上还是老老实实地说道:“君顾年初的时候就离开北平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其实不是的,上个月他还接到过君顾的一封信,只是他已经没有颜面再跟他联系,连信都没有回了。

    顾渊倒是没有对程尧的说辞有什么怀疑。在这个混乱的年代,离开也许就成了永别,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了。

    程尧也许并不是沈君顾比较要好的朋友,再加上程家遭逢大变,不知道沈君顾的近况也是理所当然的。

    既然没有利用价值,那么搭救一次也足够了。顾渊并不是什么爱心泛滥的好人,至于程尧会不会像之前那样继续愚蠢地进行刺杀行动,这根本不在顾渊的考虑范围内。

    见顾渊毫不留恋地起身要走,程尧淡淡开口道:“你现在就出去合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