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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长乐

    江月年直至傍晚也没再和秦宴说上一句话,下课铃声刚响,就被阿统木吵吵嚷嚷地赶去长乐街。

    虽然名为“长乐”,这条街里却不见得有多少乐趣,在不少人口中,它还有另一个名字:贫民窟。

    长乐街聚集了整个市区最底层的住民,听说各种见不得光的地下活动都在这里进行,例如违禁品交易与人口贩卖。

    江月年家境优渥,从小生活在独门独栋的山脚别墅,与这种地方八竿子打不着边。她曾在小时候出于好奇来过这里一回,小白鞋刚踏进街巷便染了污水,于是再没往前迈过一步。

    时隔几年再来这里,景象与记忆里似乎并无变化。

    空气里弥漫着菜香与污水混杂的味道,陈旧腐朽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街道两旁是低矮民房与简陋的娱乐设施,霓虹灯光廉价而糜丽,倒映在地面凹凸不平的水坑里。小巷一条连着一条,犹如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孔洞,路灯是黯淡的黄,洒下零零星星的灯光。

    江月年带了些好奇地左右张望,阿统木则在脑海中为她播报前往竞技场的正确路线。

    她对地下竞技场有过耳闻,自从异常生物逐渐增加,别有用心的人便创建了这类场所,用以异生物之间进行你死我活的厮杀表演,像极了古罗马斗兽场的现代复兴。

    这会儿正值饭点,街道里没多少行人,偶尔有三三两两的男男女女与她擦肩而过,神情皆是无动于衷的冷漠。江月年看得正出神,忽然感觉有人猛地拽住自己手臂,将她整个人往一旁的小巷里狠狠一拉。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拉进了人迹罕至的窄小巷道,脖子上抵着把刀。

    “小姑娘,不住这儿吧?”

    男人的嗓音粗砺低沉,让她想起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身上有多少钱?全给我拿出来。”

    【糟糕糟糕,运气怎么这么背!】

    阿统木急得说话二倍速:【这地方犯罪率好像挺高你千万别反抗,乖乖把钱给他,要是把人惹毛了——】

    它话没说完,就被吓得打了个嗝,一个字也说不下去。

    江月年居然没表现出一丁点儿害怕的情绪,反而异常淡定地抬起手臂,牢牢抓住男人手腕。男人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就感觉身体腾空而起——

    那个看上去文文静静的高中女生猛地躬身,双手用力,直接把他从背后撂到了跟前,再毫无怜惜之意地狠狠摔在地上。

    男人:?

    阿统木:???

    “打老子?我——”

    散架一样的疼痛席卷全身,男人龇牙咧嘴坐起身子,握紧拳头就往她脸上砸,还没触碰到江月年身体,便被再度握住手臂。

    然后她反手一扭,像是拧断一块无足轻重的木头。

    骨骼断裂的声音与凄厉哀嚎回荡在巷道,江月年从口袋里掏出湿纸巾,一边擦拭方才触碰到男人的手心,一边皱着眉低头看他,依旧是很有礼貌的模样:“你还好吗?抱歉,我跟家里的哥哥学过几年格斗。”

    男人瑟瑟发抖,内心崩溃。

    这是什么情况。他在长乐街混迹多年,早就知道这种看上去娇生惯养的小女孩是最容易抢劫的对象,然而今天遇见的这位又凶又狠,居然是个身手不错的练家子。

    那你长着张小白兔一样的脸是为了什么?诈骗是要坐牢的知道吗?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飞快判断了自己当前的处境,当即决定道歉跑路,话没出口,就瞥见那姑娘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似乎正打算报警。

    “别别别,千万别报警!”

    这条街里打架斗殴和抢劫早就成了心照不宣的常态,再加上大家都不是什么好鸟,几乎从不会叨扰警方。至于要是被警察逮到……

    一堆旧账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男人心急如焚,赶忙用尚且能动的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皮夹,颤巍巍地把里面的毛爷爷拿出来全塞给她:“这是我全部家当了,求你高抬贵手放我走吧!”

    抢劫的人哭哭啼啼把积蓄全塞给了受害者,这是哪门子的剧情走向。

    江月年握着那一沓钱欲言又止,猝不及防听见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她以为是这人的同伙,满脸戒备地回过头,在下一秒钟微微愣住。

    熟悉的少年站在巷口,一言不发地垂下眼睛看她。这条小巷没有路灯,主街上星星点点的灯光尽数披在他身上,连带着一双深黑眼瞳也熠熠生光,让人想起星辰璀璨的夜空。

    在那一瞬间,她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对了,之前有人说过,秦宴是住在长乐街里的。

    江月年看看跟前瘫倒在地的男人,又瞧瞧自己高高扬起的拳头。

    小巷,抢劫,误打误撞经过现场的少年。这一切本该是英雄救美的标配,然而被打劫的小姑娘成了挥拳揍人的那个,本该耀武扬威的反派在她身下梨花带雨,哭着喊着大叫:“这是我全部家当了,求你高抬贵手放我走吧!”

    这。

    “秦——”

    不管怎样,能在这种情况下遇见相识的同学,都是件让人安心的事情。她下意识叫出秦宴的名字,一句话没说完,身旁就响起另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小哥,救我!”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也不知道是谁在抢谁的台词。

    场面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那男人趁江月年愣神的间隙,逃命般撒腿就跑,她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逐渐远去的背影,脆生生喊了句:“喂,你的钱……”

    对方仓促扭头,声音发抖:“不,是你的钱!”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跑,江月年握着从抢匪手里抢到的一沓毛爷爷,不像是路遇打劫的受害者,倒像个十足的悍匪。

    这是真的解释不清楚了。

    “秦宴同学。”

    她可不想让秦宴觉得自己是个夺人钱财的暴力狂,于是把拿着钱的右手藏在身后,一气呵成地说胡话:“那人本来想打劫的,你刚一出现,就把他给吓跑了。谢谢你啊。”

    这样讲好像也不太对,把他说得跟谁见谁跑的怪物似的。眼前的人没做出任何回复,江月年试探性地低声补充:“那个,你还记得我吗?我叫江月年,坐在你的前桌。”

    秦宴面色不改,不答反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传入耳边的是清澈少年音,带了一点点低弱的喑哑,仿佛许久没与别人说过话,字里行间透出些许生涩。

    江月年一时间找不到借口,半张着嘴立在原地——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来进行万恶的奴隶交易。

    她不过愣了几秒,还没想出合适的理由,就瞥见巷子口的少年侧过身去,似乎准备离开。

    秦宴的侧脸线条被光影勾勒得格外清晰,瞳孔淹没在阴影里,一副倦怠又漫不经心的模样:“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走吧。”

    秦宴同学实在有些过于冷淡。

    也的的确确对她一点都不上心。

    江月年看着他消失在巷口拐角的背影,有些挫败地踢飞一颗小石子。

    她没厚脸皮地再跟上去,自然不会察觉转过拐角的少年迟疑停下脚步,无声咬紧下唇。

    他当然记得她。

    虽然早已习惯了暗枪与非议,白天在教室里听见的那些议论却还是会不时浮现在耳畔。他的经历被无数次摆上台面,毫无遮掩地呈现在大众视野之中,如同被一层一层剥开的果皮,连带着自尊一同被撕扯下来。

    然后满室喧哗,嘲笑四起。

    一直都是这样,他已经麻木到无动于衷。

    可当那道声音在清晨和煦的阳光下响起,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说出“我不讨厌他,也不想害怕他”的时候……

    死气沉沉的心跳还是悄悄地、隐隐晦晦地,加速了一点点。

    站在阴影里的少年黯然垂眸,嘴角勾起一抹自嘲轻笑。

    ——但他同时也明白,那只不过是稍纵即逝的零星善意。就像风无意间吹过满池死水,虽然的确会惹起阵阵涟漪,可那风来去匆匆,注定不会落入池中。

    至于涟漪悠悠回旋,最终也将归于平寂,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