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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世界尽头【25】

    16年6月12号是季宁安去世的第七天,据说在这天,已经故去的亡魂会回到阳间,看一看生前的亲人和友人。

    秦放是唯物主义者和无神论者,这些神神鬼鬼的习俗和传说他从来都不信。但是季宁安一死,他什么都信了。

    他相信人有灵魂,相信自杀的人无法超生,相信自杀的人鬼魂会下地狱,相信自杀的人鬼魂阴间不收,相信有因有果,因果报应……

    道教、佛教、基督教,这些宗教的理论他旁学杂收,一概接纳,像一个蹩脚的学者,对死亡充满了迷迷糊糊的恐惧和似是而非的期待。

    6月12号这天,他在季宁安的墓前烧香点纸,从墓园点到他小区楼下,每隔十几米就烧一堆黄纸,在单元楼的楼梯台阶上渐次摆满了一盏盏白蜡烛。

    那一天,他迷迷瞪瞪,恍恍惚惚,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坚信季宁安一定会回来。他满心期待着季宁安回来,却又害怕见到季宁安。

    他害怕季宁安质问他,为什么不再爱他?

    所以他不敢回家,而是躲到了餐厅里,他和朋友和伙投资的餐厅。

    当天晚上,他坐在餐厅大堂,看着周围的食客;他们要么是情侣,要么是朋友,总是结伴成群,三三两两,热热闹闹亲亲热热的拥簇在一起,看起来是那么的自由又快乐。

    在快乐又热闹的人群中,他冻的僵冷麻木的五脏和四肢似乎被一盆文火慢慢的烤着,让他感受到来自于世界上其他的人温暖,从而使他更加痛苦,更加痛恨。

    季宁安是不幸的,他也是不幸的,韩斌也是不幸的,他们都这么痛苦,但是这个世界依旧继续他们的快乐。

    这对季宁安不公平,对他也不公平。

    于是他把大堂经理叫过去,给他一首歌,让他在餐厅播放。

    大堂经理为难的站在秦放身边,偷偷的看着韩斌,想让他劝说秦放。

    韩斌一整天都跟着他,秦放早上去墓园看望季宁安时起,韩斌和他寸步不离。后来秦放入魔了似的非要从墓园开始没走几步就要点一堆黄纸,韩斌也陪着他。

    韩斌没有和秦放说一句话,秦放也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他跟在秦放身后,像是秦放的影子。

    大堂经理只能妥协,去了。

    很快,餐厅里响起悲伤的送丧曲。

    秦放趴在桌子上,脸枕着胳膊,看着客人们一个个的散去,大堂霎时空荡了起来,音乐声变得更加清晰,像是一场独奏晚会。

    “我去一趟卫生间。”

    韩斌把手轻轻的搭在他肩上,弯下腰,轻声问他说。

    秦放没有理会他,直到韩斌走了,才微微抬起脸,看着韩斌的背影。

    那天晚上韩斌穿了一身黑衣,黑色的衬衣和休闲裤,那件黑色的衬衫以前穿在他身上,尺码正合适,现在却有些宽绰了,因为韩斌近来瘦的很明显。

    他穿着宽松的衬衫,袖口被挽到手肘,露出干净结实的小臂,衬衫的衣褶随着他的步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韩斌在走廊中转弯时,秦放看到他微微低着头,双眼凝注又冷漠的看着手机。

    其实那天晚上他想叫住韩斌,告诉他,那不是去卫生间的路,他走错了方向。

    或许韩斌会停下来,回头冲他笑一笑,然后改变方向,或者向着他一步步走回来。

    但是他没有,他亲眼看着韩斌走错方向,却没有出言挽回。

    秦放恨自己,比不爱季宁安,还要恨自己。

    直到两年后他才知道,韩斌为什么会从他身边离开,离开他以后,又干了什么。

    秦放走了魂儿似的站在画面定格的显示屏前,脑海中像是在放电影般飞快的闪现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幕幕。

    他发了一会儿愣,忽然拔腿往外冲,还没出门,就一头撞在陆明宇身上。

    陆明宇见他脸色极差,忙问:“怎么了秦主任?”

    “我表哥在哪?”

    “和韩队长在一起,他让我找你拿……”

    “快回去!”

    返回旅馆的路上,陆明宇不停的拨邢朗的电话,然而每次回应他的都是冰冷的提示音。

    邢朗的手机并非关机,而是被韩斌分解了。

    韩斌坐在车里,借着车顶的灯光,把邢朗的破手机拆开,取出电话卡,然后把手机分解成一个个零碎的部件,放下车窗,扔到路边的垃圾桶。

    “原来你就是将军。”

    邢朗坐在副驾驶,右手被手铐铐住,手铐的另一端拷着车顶的扶手。

    他仰头看着拷在手腕上,流着冷光的手铐。

    韩斌从暗屉里取出一张湿纸巾,低头擦拭手指,无奈似的向下弯了弯唇角:“……一定要这么称呼我吗?”

    “那你想让我怎么称呼你?”

    “我承认我和你的立场不一致。”

    邢朗摇头冷笑:“立场……你还真是云淡风轻。”

    韩斌也笑:“那你让我怎么说?我是坏人,而是你好人?”

    邢朗很疲惫的靠在椅背里,左手伸进裤子口袋,摸到那张纸张僵硬又光滑的车票,有片刻的出神,道:“你不是坏人,你比坏人更可恶,你是警察队伍里的一颗老鼠屎。”

    韩斌微微皱起眉,嘴唇却笑着,认认真真的想了想,道:“如果你的队伍是一个老鼠窝,那我这颗老鼠屎就算不得什么了。”

    邢朗被他逗乐了似的,阖上眼睛沉沉笑了两声,道:“有道理啊。”

    他想起了蜂巢迷宫,想起曾经囚禁那些女孩儿的迷宫深处,和那只一尺来长,浑身毛发呈坚硬的暗红色,趴在他脚背上啃咬他的脚踝的老鼠。

    他的皮肤记住了被一排肮脏的尖牙啃噬的刺痛感,他感觉到脚背上毛茸茸,沉甸甸的,似乎那只老鼠死而复生,从迷宫里追出来,又趴在他脚背上啃咬他的脚踝。

    这感觉很真实,真实到他可以闻道那只老鼠身上的腥臭味,不过他清楚的知道都是他的错觉,那只老鼠已经被他踩死了。

    但是他只杀死了一只老鼠,那里还有一个老鼠窝。

    “……其实我早就应该察觉到,你就是另一个刽子手。”

    邢朗道。

    韩斌正在低头看手机,闻言翘了翘唇角,道:“是吗?我在什么时候露给你破绽了?”

    “当时我们在单位开会,你第一个质疑尸坑中的尸体数量有误差。”

    邢朗回想起那天,韩斌坐在他对面,背对着窗户,阳光的阴影落在他脸上,却在他的镜片上泛起光芒的棱角,他扶了扶眼镜,云淡风轻的笑着问:“只有十二具尸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