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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平阳王府。

    降雨轩。

    鼓声点点,铿锵传出。

    一妙龄女子身着绯衣旋舞于一面红漆牛皮大鼓之上。雪白的脚踝上几串金铃轻响,飞扬的裙裾如绽放的曼珠沙华,绚烂旖旎。腰身纤细却又柔韧有力,媚眼如丝,满含说不尽的风流妖娆。

    予澈斜倚在胡榻上,手持木箸击于酒杯上,放声唱道:“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歌舞中,一素雅女子悄然出现于月门前。五官与清河王有七、八分相似,眉眼清冷,眼底却隐约有柔情流动。她穿了一身素净的鹅黄缕白银青罗长裙,外罩藕色云菲对襟纱衣。飞云髻间仅以银饰妆点,唯一支粉珍珠发钗显出她或许的温婉。

    这,便是当今太后的次女,待嫁的灵犀帝姬。

    作舞的歌女望见帝姬,惊诧之余停下了舞步,跪下向帝姬请安。

    予澈似乎才发觉,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摆出一如既往的蛮不正经的笑,“原来是灵犀皇姐,恕澈未曾远迎。”

    灵犀原本淡然的面容微微有了些欢喜,“是我叫他们不要通报的。说来上次宫宴,你既是回来了,为什么不来看我呢?”

    看着歌姬尚跪着,予澈道:“罗姑娘先下去吧。”

    “是。”歌姬退下后,予澈道:“到底不是从前了,皇姐如今是待嫁之身,小弟又怎好去看望?到时伤了皇姐的声誉,便是澈的不是了。”

    秋日天高气爽,显得这个院子也有着不一样的空寂。日头偏西,缓缓地拉长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了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只是影子交叠在了一起,心呢?

    灵犀笑着,高雅又矜持,夕阳之下却有着一抹哀怨,“是么?你便只是这是这么想的了?”

    予澈默然,灵犀心里遑遑不知如何是好,酸涩、茫然、害怕和不顾一切搅得她心里难受得紧,她哽咽道:“你知道的……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皇姐。澈听闻沈靖言沈大人文武双全。济州虽人才辈出,却无一人可与沈大人比肩。何况沈大人还是昭惠太后的子侄。”予澈叹息:“澈恭喜皇姐喜得良缘,并……祝皇姐与沈大人白头偕老。”

    “良缘?白头偕老?你是在故意伤我的心吗?若不是自己想要的,又怎么称得上良缘?澈,你一直都知道的。”灵犀鼓足了勇气,苍白的脸上一片绯红,仿若渲好的胭脂在白玉脸上晕染开来。

    是的。她喜欢予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会在予澈面前羞红了脸。一贯淡然无忧,在窗前吟诗作词的她,会在见到那个英气少年时,心如小鹿般跳动。她渐渐地爱上了绣鸳鸯,一对一对,鸳鸯双飞,春风一样拂过她的心。

    纵是生在帝王家,纵是她知道灵犀帝姬叫周蕴欢,平阳王世子叫周予澈,他们注定是姐弟,亲密却永无交错,她还是无法抑制。思慕如藤蔓,悄悄地蔓展,最后紧紧地扼住她的心,扎根盘延,无法剔开。

    予澈一开目光,他没有办法正视这样灼热而迫切的眼神,声音似悲似喜,“皇姐,澈受不起,没有结果的。”

    做工精致的裙摆沙沙扫过冰冷的青石板,,生涩地摩挲,如钝刀反复切磨灵犀的心。

    灵犀咬唇,向前一步道:“阿澈,你看着我说话。你看着我。是你受不起,还是……还是你根本就无意。你……可有一点,哪怕是一点点……喜欢我?”

    她目光如水,带着丝丝悲凉。阿澈,蕴欢喜欢你,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情珍惜她。请你一定要珍惜她。

    “皇姐……天色已晚,还请早些回宫,以免太后担心。”予澈转身,艰难道:“来人,护送帝姬回宫!”

    “好……”泪水徒然落下,簌簌地滚落到衣襟上,瞬间没了踪影,“好……好……孤告辞。澈弟……也保重。”灵犀只觉得喉中酸涩得紧,又火辣辣地疼。她再次在心底描摹着少年的摸样,一遍又一遍,直到墨痕浸透自己的回忆,苦水堵在胸口,恨不能连着记忆一气吐尽。

    秋末的桂枝已显颓势,前几日还是繁花万千呢。飘零的花瓣蜷缩着,焦裂得没有一丝一毫当时的美好,随风落到她的手心,柔软而冰凉。灵犀捂住双目,不忍再看。这样的时节,还请秋风带走败落的花吧,留着一时便是痛苦一时。

    予澈进了屋内,整个人压抑得紧,便松开了领子想喘口气,却见那歌姬正悠闲地调着琵琶。

    此女便是双舞坊的头牌,媚蝶儿十九转罗红歌。十四岁挂牌,在烟花界红了有四、五年,“公子,奴家今儿新作了一曲,请公子一品。”

    不等予澈开口,便铮铮弹起,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于急促的龟兹乐曲中,罗红歌唱道:“大漠风沙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金戈铁马列战阵,呐喊惊天遏行云。血肉横飞报国志,马革裹尸壮士心。三军夜战洮河北,敌酋授首更断魂。”

    女子本应柔媚的嗓音中隐带金石之音,遒然苍劲。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一曲罢,予澈击肘笑道:“确是佳作。红歌,我敬你一杯。”

    罗红歌侧身未受,一双妩媚的桃花眼尽是了然,“公子既是真心喜欢,又为何拒之于千里之外?”

    未曾料到罗红歌这么一问,予澈不禁一愣,不知如何反映,满脑全是灵犀离去时幽怨的眼神。

    “公子心中壮志未酬,又不能愧对平阳王与王妃。不然公子知交遍天下,纵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至少可与帝姬相守一世。奴家说的,是也不是?”

    天色近黑,府内各个院落已点上了灯火。烛光下,罗红歌久经风尘的双眸清亮如明镜,不留余地地照进了予澈的内心最深处。

    予澈苦笑,连着嘴里都是苦涩的味道,“你知道?即使是,那又能改变什么呢?我所担负的虽不是这天下,但身为周氏人,我绝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没错,他清醒地知道,他也是喜欢蕴欢的,他的皇姐。那个喜欢喜欢穿月白色罗裙的女子,那个年长他四岁却又有些孩子气的女子。

    予澈将酒杯抵至唇边,凝视着眼前的绯衣歌姬,“红歌,我虽不好杀。但若朝廷里有了些不利于帝姬的风言风语,澈亦会亲自动手的。”

    少年星目剑眉,有着前清河王的清俊。常年从军,皮肤是健康而有力度的古铜色,眉眼轮廓更是棱角分明。此时认真起来,一概平日的嬉笑风流,有着刀剑的锐气。

    罗红歌抿唇,为自己斟了杯酒,十指纤纤,因莹白瓷杯相衬,显得格外风雅,“公子且放心。红歌虽出身风尘,才学疏浅,却也知道什么是一诺千金。今日这杯,奴家敬公子。”

    灵犀立于琅华殿中央,脸上泪痕已干,只双目仍有些红肿,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上首的太后。

    甄嬛轻啄了口茶,茶香淡雅,是‘雪顶含翠’特有的香气。她抚摸着茶盏上繁复的珐琅彩纹,不温不火道:“绣锦。哀家原先挑你伺候帝姬时,看重的就是你沉稳老实,谨慎懂事。”至此,微微顿了少许,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忽然将茶盏猛地一放,磕碰的声响吓得她又抖了一下,“如今看来,满不是那么回事儿!”

    大概从未见过太后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绣锦吓得面无血色,额头上满是汗珠,忙磕头求道:“太后息怒。奴婢罪该万死!奴婢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