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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五章

    叮当和昆仑奴守在屋外不远处,瞪大双眼紧盯障子门上的投影。

    一个影子是杏子,另一个影子是思春君。自从杏子重新坐在他身旁,这两个人保持规矩的坐姿已经很久了。看样子,他们正在谈论些什么。

    夜色渐渐转浓,守夜的仆役已经往各处庭院的石灯内添过一遍灯油。约摸又过了半个时辰光景,叮当才看到杏子向思春君告辞。杏子推开屋门,两个人一起走出来。

    “快点儿!思春君就要下台阶了!”叮当忙推昆仑奴。

    昆仑奴点点头,把柳叶卷在唇间,发出两声轻巧的鸽子叫“咕咕——”

    屋顶上的鸽子们被昆仑奴惊醒,随即“咕咕”应合着他的召唤,扇动翅膀飞入夜空,一圈一圈绕着海棠树盘旋。昆仑奴换了个口型,时刻准备下令。现在只等那男人走出屋檐。

    杏子见鸽子又飞起来了,急得直跺脚。叮当和昆仑奴这两个人,老添乱!她可不想让那些鸽子再惹恼她的客人。杏子情急之下,快步走到薛法曹身侧,笑道:“思春君,我送送您吧。”

    “不必,我记得路。今天还要谢谢你,改日再来拜访。”薛法曹弯腰拾起他的外衫,看看衣上沾的几坨鸟粪,皱了皱眉。他转身对杏子说:“串团子的竹签可否借我一用?”

    “当然了,您稍等。”杏子只当他要用竹签刮掉衣服上的污秽,忙到屋中去取。

    薛法曹拈起一支竹签,左手食指碰碰签头,不扎。他从靴中拔出小匕首,两下将那竹签削得尖锐,这才满意地收起匕首。

    望着半空中十几只低飞的鸽子,薛法曹慢条斯理说道:“杏子,我还没补你夜宵。”

    他眯眼瞄准,指间“嗖”地掷出竹签。一只大灰鸽应声而落,直直坠在小径的石板上。

    这下三人全傻眼了。

    薛法曹又拈起一支竹签,笑着说:“这只灰鸽好像太老了,估计肉不嫩。再来一只?杏子喜欢烤着吃还是清蒸呢?炖鸽子也不错。”

    饶是杏子机灵,这会儿也只有不停地说“不用不用,谢您费心”。薛法曹撇了竹签,走到海棠树下捡起大灰鸽子,颠颠轻重,放回廊下,拱手告辞。

    半空中的那些鸽子早就逃没了踪影。薛法曹路过昆仑奴身边时,额外瞅他两眼,悄声警告道:“兄弟,柳叶子吹完就该藏嘴里。”

    叮当赶紧横在两人中间,支支吾吾地辩解:“我们扫地无聊,学个口、口哨。”

    薛法曹指指自己衣服上的鸟粪,留给叮当一句“下不为例”,大步流星离去了。杏子立在屋门口,直等他消失在暮色中,才跑过去埋怨叮当和昆仑奴:“你们俩人!想害死我吗?”

    “……杏子,我们是在保护你。”叮当拍拍胸脯说:“你放心,如果再来新客人,咱继续给他落鸟粪,我不信人人都像思春君这样,遭了这么晦气的事还有心情逛花楼。”

    昆仑奴也跟着叮当点头,来一个撵一个,撵走几个算几个。

    “喂,还说没害我。撵走了我的客人,我去哪里赚银子!”杏子捶胸顿足,直戳叮当:“拜托啊,一百九十万贯呢!叮当,思春君出手很大方,放过他吧。”说完又叹道:“唉,思春君看穿了昆仑奴的小把戏,估计再也不会来葵屋给我发赏银了。”

    “可是,他的哨声连鸽子都分辨不出来,思春君如何识破的?”叮当挠头。她一饿,脑子就不够用。这会儿把夜宵倒贴给了思春君,叮当的精力明显下降了。

    杏子白她一眼:“大半夜的,谁家鸽子不睡觉?摆明是有人在捣乱呗。”

    叮当垂头道:“我有点饿,没想周全。话说,杏子啊,我们的早饭是不是也没有了?”

    杏子小心张开手,露出好几块赏银,开心地说:“早饭和银子全都有!快拿上食盒去要和果子,就说是思春君点的。我得回去喝杯水,陪聊真辛苦,嗓子都快哑了。”

    她们都住在后院大屋。杏子包好她的银子,兴奋地睡不着觉,趴在被窝里跟叮当讲她招待思春君的事:“……从女儿节一直聊到鲤鱼祭,思春君对葵屋特别感兴趣。”

    “所以,断袖的思春君依然对女人不感兴趣。他今晚不是点了好多姐姐作陪么?见过你以后就走人了。”一枚和果子下肚,叮当又恢复了精神。

    杏子抱着枕头,思春君的确没有再召其他姐妹。她转念一想,失声叹道:“呀,叮当,思春君其实看上了昆仑奴!瞧他今夜射鸽子那架势那模样,分明是对昆仑奴的挑衅。完了,我们的昆仑奴会被他压在海棠树下滚来滚去滚团子……”

    “昆仑奴必须是攻!推倒思春君!”叮当握拳反驳。

    夜谈的话题便迅速转移成“断袖的思春君是否喜欢昆仑奴”。

    *

    京兆府内,一尹六曹都黑着眼圈。

    薛法曹也只睡了小半宿。他已经从杏子口中探得足够的消息,正在向京兆尹禀事:“头儿,全打听明白了,这事果然与葵屋有关。张卿的鱼袋丢在葵屋不假,属下细问,发现其他两位鸿胪寺卿曾携花魁赴酒局、出游。”

    三卿丢鱼袋当天,两名当红花魁均陪侍左右。

    “一名花魁叫夜子,二十岁。另一名叫芽美,十八岁。”薛法曹顿了顿,继续说:“她们父母都死于安史之乱,因为当时……鸿胪寺撤了守卫,乱军攻进去了。”

    杏子说,她被母亲藏在榻后一堆被褥里,侥幸逃过一劫。可是藏在米缸中的弟弟却死于非命。总之,那是一场灾难,全长安的灾难。

    薛法曹认为,这两名花魁当中,有人打算报复鸿胪寺:“或许她想偷走鱼袋内的兵符、文书这类东西,为他们扣上失职的罪名。轻则降级,重则削官。若遗失机要重物,皇上龙颜一怒,也有可能直接送他们入狱。前三次虽未得手,将来还有很多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