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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七章


    叮当听得明白,攥好手帕点点头。她佯装端茶递水溜出去,在客人堆里穿梭不停。杏子让她挑一位看上去有钱又年轻的,先下手为强。客人嘛,主动勾搭一下或许就勾搭到手了,总比被“陌生的丑八怪来挑拣她”稍好些。

    抢客人这事容易得罪其他姐妹,叮当慎之又慎。她看准一个模样还算周正的年轻纨绔,压低声音替杏子暗地里赠帕传情:“……特地命小婢来诉哀肠,她说她对您一见钟情,今夜您若不摘她的花牌,她宁愿独守空房到天亮。”

    叮当满口甜言蜜语,留下花笺,把那帕子轻飘飘往年轻纨绔脸上一拂,迅速撤回后面。

    “杏子,办妥。”叮当撩帘就喊杏子,却发现杏子的位置空了。

    叮当往结彩的台子上望去,芽美花魁一曲未终,杏子并没在台上表演。奇怪,莫非需要补妆?叮当忙问旁边的侍女:“杏子哪儿去了?”

    侍女惊讶地反问:“叮当,你没看到她的花牌被摘走了吗?屋主刚才来过,带她去见客人。”

    叮当慌忙探身向外瞧,她递手帕的那位年轻纨绔还在饮酒。叮当暗道糟糕,杏子还没登台就被别人点走了……八成是姐姐们向熟客推荐的结果。要命啊,今夜熟客无美男!

    她匆匆往回赶,祈祷千万别摊上个糟老头。是谁出手如此阔绰,令屋主放弃了竞价那一轮,直接为他摘下杏子的花牌?

    “叮当,干活了!鸿胪寺张大人留宿,快来帮忙拎食盒!”路岔口,一群侍女喊住叮当,不许她偷懒。叮当心急如焚,碍于厨房里管事的老大姐也在,不得不随她们过去。

    放下食盒,叮当瞧见鸿胪寺的张卿衣襟半敞,歪坐在屋内,捂腮饮酒。

    夜子领着几名伴舞的习艺侍女抬走屏风,以便腾出空间为张卿跳舞。芽美手执一柄尺八箫,额上沁出细汗,显然刚结束表演就被带到这里。她往熏炉内添了几块香饼,将尺八箫交给侍女。熏香气味本就馥郁,这下更浓重。叮当只觉胸口发闷,忙摆果碟,好早点儿出去透透气。

    屋中还有两名小仆役,分别立在两旁打扇。

    他们是夜子花魁的双胞胎弟弟,今年十二岁了,正值耳聪目明的好年华。可惜每天要像叮当一样忙东忙西,没法正经读书。

    “小浩,记得先取些醒酒汤备下。”夜子叮嘱完她弟弟,与芽美携手,领侍女们去换舞衣。

    炭盆升起、铁架支牢、烤叉乌黑,窄长的小鲜鱼被拍晕,一尾尾码在银盘中,各色佐料流水般摆到梨木小几上,供贵客享用。小仆役放下扇子,熟练地握住铁叉串上鱼,为客人烧烤。

    夜子的弟弟小茂边烤边数:“……四盘、五盘。还差一盘鱼。她们很快会送来。”

    夜色已浓,一队护院例行巡逻,从这座独立的庭院外逶迤而过。

    叮当送去最后一盘鱼时,屋里只剩张卿喝到微醺。

    烤鱼滋滋冒着腥香,那对小仆役不知干嘛去了。张卿叫住叮当,问她花魁为何更衣许久不归。叮当恭敬答道:“今天庆贺新人挂花牌,姐姐们服饰雍繁,更衣耗时略久些。请您宽心,花魁很快就从后院赶来。奴婢先告退。”

    她退出门外,暗自抱怨:“两个小鬼头,怎能把客人独自留在屋中呢?真是失礼。幸亏这个张大人没把我扣下来为他烤鱼。希望路上别遇见其他侍女,我得赶紧溜。”

    叮当顾不上多抱怨,匆匆离开这院子,一路偷摸往杏子那屋走。为避差事,叮当宁可绕远道,专拣树深人少的小径,哪儿黑往哪儿钻。

    不知杏子现在的情况怎样了……

    *

    “小浩来取醒酒汤。”厨房门口探出个小脑袋。

    “喏,端好,别洒在衣服上。”厨娘为他盛满一碗醒酒汤,目送他端平托盘迈出门槛。

    眨眼工夫,门口又探出个小脑袋:“小茂来取和果子。”

    厨娘攒了一碟,依旧嘱咐道:“你们兄弟慢点儿走,路上看清石板石阶,小心跌倒。”

    片刻之后,护院再次例行巡逻经过牡丹苑。队长手里牵着的细犬嗅出气味,汪汪吠个不停。队长闻到空气中有烤鱼香气。葵屋常食鱼,细犬断然不会为鱼的腥香而吠。谨慎起见,还是进去巡一巡为好。

    屋门一推开,暗红色与血腥味扑面而来,只见那位贵客半敞衣裳倒在血泊中,胸口刺着烤鱼铁叉子。木炭爆出轻微哔剥声,它大概什么都看见了,可惜没法作证人。

    “贵客等急了吧。”小浩和小茂说笑着走上台阶,随即看到这骇人的一幕。两人禁不住跌坐在屋门口,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喉间惊恐大嚎:“血——血!”

    张卿死了,谁干的?

    金吾卫向京兆尹请示:“府尹,属下巡夜查访波斯小王子下落,巡至崇化坊,接到葵屋的凶杀案。死者是鸿胪寺的官……目前压着消息,是否立刻遣人知会刑吏两部、鸿胪寺、薛法曹?”

    “波斯王子重要还是区区一名鸿胪寺官吏重要?”京兆尹上火,嘴角都起了燎泡。他利落分派下去,继续搜小王子要紧。“些许小案,本府尹镇场子。你们别停,挨家挨户敲门问!”

    “法曹也不喊吗?”金吾郎将有些犹豫。

    京兆尹叹道:“不能喊啊,你一喊,他明天肯定不出城寻人了。小薛前几天还琢磨过鸿胪寺丢鱼袋的事,此时又出人命,他呀,非得先把这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才肯罢休。”

    他只派金吾卫传来仵作,点上几名随从,夜降葵屋。

    京兆尹抚着胡须,一付颇有心得之态,对仵作说:“不就是个案子嘛,法曹乃是本官手下,他那几套路子,看都看会了。去验吧。本府尹先去抓几个嫌疑犯收监,让薛法曹安心出城。等他办完差事回来以后再慢慢审问这些嫌疑犯。”

    葵屋屋主面色苍白,礼数依然周全,银封也悄悄塞给了京兆尹。金吾卫录下客人们的名姓,赏歌舞的客人有人证,点花牌的客人更有人证,全都不在场。京兆尹点头放他们各自归家去。

    这夜但凡出入过牡丹苑的侍女,都被带到京兆尹面前。他问明前后情形,慢慢饮完一盅热汤,开口道:“都起来吧,本府尹断出来了。”

    “头儿,我才刚验完,您就断出来了?恁地神速!”仵作回禀:“烤鱼叉子直刺心脉,当场毙命。凶器倒还算尖利。”

    “嗐,这还不容易么!”京兆尹笑着说:“且听本府尹断来。张卿逛花楼,入屋候美人,后来死了。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两位花魁忙不迭下跪辩解:“冤枉!我们回后院更换舞衣,根本不清楚前边发生何事。后院所有的侍女和伴舞都能为我们作证!求您明鉴!”

    京兆尹摆手,叫她们起来:“本官知道。张卿点了你们,坐在屋中等候二位更衣。仆役打扇,侍女上菜,仆役烤鱼,护院巡逻经过,最后一名上菜的侍女进去之前,张卿还在饮酒,对不对?”

    护院头目上前答道:“的确如此,小仆役曾在院门口与我们打招呼,说要去厨房取醒酒汤。小的担心火星子蹦出来烧毁屋舍,因此特意带队进去看了看。当时屋中只有贵客一人。”

    京兆尹点头,指着侍女叮当,命金吾卫将她绑上:“后来此侍女进屋送鱼,杀死张卿。被抓时,她正鬼鬼祟祟藏匿于僻径大树后,形迹可疑。”

    叮当有口难辩。屋主和杏子在一起,侍女和厨娘在一起,葵屋上下都有不在场的证据,单剩她一个人独自走动。偏偏那会儿为躲差事,见人就藏,而且还鬼鬼祟祟……好不容易快走到杏子那屋,还被护院给拎了出来。杏子和昆仑奴想包庇她都没办法圆出一个谎言。

    “奴婢进屋送鱼,没做别的。”她实话实说。

    “谁能作证你那段时间没干别的?无人。”京兆尹有话好说。

    “来人,给本官押入大牢。”京兆尹逮着了嫌疑犯,两撇胡子翘得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