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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他说。

忽然之间运用一句似是而非的成语,我只好笑了。

他说:“不好的男人因他去,你自己坚强起来才是正经事。”

我怔住,随即吃惊。我看错陈总达了,老实的表皮下原来是一个精密的、喜欢刺听旁人秘密的汉子。我来这里才一个月,他怎么知道我的事?从刚才的两句话听来,他对我的过去仿佛再详尽没有。

我有点失措,随即继续保持沉默。

说话太多是我的毛病,总得把这个吃亏的缺点改过来才是。

他肥脸上充满诚意,轻轻说:“离婚在这年头也是很普通前事,不必挂在心头。”

我非常好奇,想问:“你到底还知道多少?”

送别安儿的悲怆一下子减半。

“你不要误会,同事之间应该互相关怀。你的家事一下子就传开了,大机构里传言与谣言最多,每个工作人员的嘴巴都喳喳喳不停,”他微笑,“但我分得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是吗?”我温和地敷衍他,“好本事。”

那个下午布朗先生把我写的报告全数扔出来,评语是:“不合格式”,我莫名其妙,正在这个时候,薪水单发出来了,找看一看纸上打的数目:四三二零,不知怎地,手发起抖来。

这不是血汗钱是什么?这跟祥子拉洋车所得来的报酬有什么分别?我万念俱灰,不禁伏在办公桌上。

同事见我如此难过,也不问什么情由,只装看不见,人与人之间的冷漠毕现,今天总算叫我看到,也不没有什么伤心,路是一定要走下去的,悲愁又有什么用?”

我把报告的格式先往看一次,然后依足了条文,原封不动地抄了给布郎。

女秘书提醒我,“他不喜欢人告假,这次是给你下马威,你要当心。”这样的警告已算难能可贵。

我默然。

从一个西医的夫人贬为小职员,不是人人有这样的机会,我神经质地笑。。

下班时分,陈总达跟我说,“要不要去喝一杯东西?松弛一下神经?”

我也闻说过,放工后可以到一些酒吧去享受一下所谓“欢乐时光”。那时的酒特别便宜,气氛特别好,是打工仔的好去处。不知怎地,我有种乐得去见识见识的感觉,于是点点头。

陈总达有种形容不出的欢喜,他对我很好,我看得出来,希望他不是时下那种急色儿,他是那种循规蹈矩的小人物,闲时略为东家长西家短是有的,真要他做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除非喂他吃豹子胆。

对这样的中性人物,我是放心的——我又什么不放心?我已是两子之母,离婚妇人。

人们对我怎么想呢?

我唯一知道的混合酒是“蚱蜢”,那时涓生喜其颜色悦目,时常调来吃。

陈总达的开场白很奇特,他说:“发了薪水了。”

我居然很有共鸣,“是,发了薪水。”

“你自己一个人花吧?”他试探问。

“是。”我点点头。

“这就是做女人的好处。”他说。我呷一口酒,洗耳恭听他的下文。

“我那份薪水一家开销呢。”他感叹。

“呵,多少个孩子?太太没有做事?”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正在念小学,太太即使出去做,也不过赚千儿几百,干脆在家充老妈子算了。”

我点点头,“现在一万元的月薪也不是那么好花的了。”

他像是遇到知己,“可不是,你以前的先生是干哪一行的?”

我很辛酸,答道:“做些小生意。”

他狐疑,“他们说是西医。”

明知故问,我也变得会耍花招了,我问,“你信他们还是信我?”

“可是传得好厉害呵,说跟女明星辜玲玲走的,便是你的前夫。”

我的酒意涌上来.便说,“辜玲玲?没听说过。”

这时候有人在我背后拍一记,“子君,你怎么在这里?”

我转头:“唐晶。”

连忙拉着她的手。

“来,我送你回去,你喝得差不多了。”。她不由分说拉起我。

我说:“我才喝了两口,刚坐下。”

她也不跟我多说,替我抓起手袋,立刻走。

我只好向陈总达挥手执意。

在车子里我对唐晶说:“我没有醉。”

“我知道你没有醉。”

我看她。初春,她一身猄皮衣裙,明艳的化妆打扮,厌世的神情,益发衬托得我十分猥琐、我低下头来。

“我不想你跟那种对时坐喝酒,不出一小时,人家就视你为他的同类。”唐晶教训我。

我也觉得无话可说,不知怎么交代才好。

“一眼看就知道娶了老婆二十年后嫌她闷的小男人小职员。子君,你再离十次婚,也不必同这种人来往。”

我不响。

“寂寞?”唐晶问。

我点点头。

“他们也未必能帮你解决问题。”唐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