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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5 很擅长活命

    湛勉撑着伞快走几步,又追上了老太傅。

    弹劾常节使这种事,湛勉只在心底摇头——满朝文武都做不来的事,他湛勉逞哪门子唯恐天下不乱的英雄?

    糟心的公事一箩筐,湛勉皆按住不再多提,转而与老太傅问道:“老师今年的七十大寿……不知打算如何操办?”

    褚太傅淡声道:“如此关头,还做什么大寿。”

    “寿宴不办了?”湛勉眼神讶然:“那……”

    七十大寿有着不同于寻常寿辰的意义,大盛官员七十致仕,而老师早有退隐之心,近年来又异常操劳,几乎是在骂骂咧咧中撑下来的。

    湛勉原以为,老师多半会热热闹闹地操办这场寿宴,而后顺理成章地向朝廷提出致仕,若是动作够快,说不定还能过一个无事一身轻的自在年节。

    褚太傅道:“老夫此时退去,只怕那太子小儿会扑在老夫家门前终日啼哭。”

    “……”湛勉觉得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毕竟如今的朝局实在艰难,莫说太子了,他也时常想要啼哭。

    魏叔易自请北上护送朔方节度使的尸骨返回关内道,而门下省另一位相公崔澔……据说太子彻查朔方节度使一案,已然查到了崔澔及崔家身上……

    再三观望衡量后,女帝最终还是选择要向崔家动手了。

    如此抉择之下,值此年终,朝堂将再度迎来一场剧烈的震荡。

    而后果如何,许多人都无法预料估量。

    湛勉也曾欲借太子之口劝诫圣人三思而行,但圣意已定。

    显然,在圣人眼中,将崔家从朝堂之上彻底拔除所带来的动荡,与纵容崔家留在朝中为他人所用的隐患,二者相较之下,后者更加不可容忍。

    湛勉不由又想到岭南与朔方节度使之死……

    时至今日,圣人的每一招,已然皆是险棋,只为输赢,而顾不上去衡量得失。

    风雨吹打着伞面,一缕冰凉雨丝斜斜落在湛勉眉间,想到接下来的艰险局面,他抬眼看向上方,只觉乌云愈发密集阴冷。

    此刻他心头唯一的慰藉大约便是老师还在身旁,不由几分庆幸动容地道:“老师您到底是心系大局,不忍见学生们独自支撑……”

    老师历经数朝,如同不受纷乱所扰的山川清流,更是许多像他一样的官员眼中的主心骨,老师仍在,他们还能听一听老师怼人,心中便能相对安定许多。

    “大局……”褚太傅口中念叨了一遍这二字,漫不经心地道:“人人嘴边皆挂着大局,人人心中的大局却根本不是同一个东西。”

    湛勉沉默了一下,有心想问一句老师心中的大局是怎样的大局。

    “老夫到了这个年岁,已没几日可活。”不及湛勉发问,褚太傅径直说道:“趁着还能站着,便在这局中多站片刻。”

    湛勉似乎懂了:“老师是为天下人而立此风雨中……”

    褚太傅不置可否:“也算是罢。”

    为了一个倒霉蛋学生眼中的天下人,便也算是罢。

    说来那倒霉蛋也想让他退去,忙得跟什么似地,信竟然给他写了三封……

    想到那几封信,褚太傅在心中哼了一声,他才懒得听。

    历来只有老师管学生,哪有学生管老师的?且做学生的都不听话,凭什么做老师的就要听话?

    再者说了,做老师一心躲闲,还算得上什么老师?

    他虽老矣,却尚有些用处,还可以支撑一二。

    他不退,他便站在这里,等着他的学生走来,到时好将这一切尽量安稳地交予她,让她省些心力,省得她年纪轻轻再累出个好歹。

    湛勉兀自感慨了几句,眼见老师的官轿就在前面,才又问了一句:“老师当真不办寿宴了?”

    褚太傅:“啰嗦。”

    “不大办无可厚非,小办一场还是要的……”湛勉恭儒地笑着说:“七十是大寿,学生特意为您寻了一幅字画祝寿。”

    褚太傅摆了摆手:“趁早变卖了去,给家中多置些炭火,听闻今岁是个寒冬……老夫不缺字画赏玩。”

    湛勉无奈,却也知拗不过老师。

    今岁是个寒冬,老师这话倒是不假,初才冬至,京师便已经寒意逼人了。

    湛勉亲自为老师打起轿帘,边道:“您也务必保重身子才是……”

    褚太傅弯身上轿间,说着:“老夫这狐毛披风暖着呢。”

    湛勉:“这灰狐皮子倒是少见……从前未见您穿出来过。”

    “新得的。”褚太傅上了轿,好整以暇地坐下,将披风理好:“一个学生提早送的寿礼。”

    弯腰打着轿帘的湛勉愕然:“……您方才不是说不收学生们的寿礼嘛?”

    褚太傅理直气壮地道:“她如今有钱得很,不收白不收。”

    说着,抬手示意起轿。

    湛勉只有放下轿帘,行礼目送老师的轿子离去,眼神几分纳闷——他怎不知老师哪个学生“有钱得很”?

    轿中,老人苍老修长的手指拂去狐毛披风上沾着的些许雨水,动作之下尽是爱惜。

    片刻,那只手打起侧面的轿帘,视线看进了风雨中。

    风雨湿冷,吹入老人眸中,留下了一缕潮湿的笑意。

    天地在雨中慢慢暗下。

    太子李智回到东宫,跟随的内侍在殿外将伞收起。

    回来的路上起了风,李智身上的披风被吹湿了大半,而他的心情也不算好。

    跨入殿内时,李智隐约听到内殿中有轻松的说笑声传出。

    殿内掌了灯,灯火透出暖意,伴着那些说笑声扑面而来,似乎突然消解了殿外的风雨。

    随着李智入内,说话声停下,继而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那是魏妙青从贵妃榻上起身的动静,她正吃着蜜饯果子,听宫娥读话本子,正听到趣味处,忽听太子回来了,便放下蜜饯起身。

    但魏妙青的动作一点也不急忙慌乱,与太子行礼时,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

    “殿下一同来烤火吧。”她行礼罢,便招呼起总是透着局促的李智,又与宫娥道:“把殿下的药端来。”

    如此安排罢,魏妙青已对自己满意的不得了,她如今这太子妃当的,简直过分井井有条了,她甚至日渐觉得自己很有做太子妃的天分。

    宫娥为李智解下披风,李智刚坐下,魏妙青便跟着坐了回去,让宫娥继续读话本。

    待话本读完,李智身上也烤得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