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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二十五

    翠铃阁可说是当时世界上最美丽精致的建筑。

    曾有很多诗人为它写下了足以流传千古的妙句。

    但若当着它的面吟出那些妙句,会发现再妙的诗句也难形容它十分之一的美。

    不仅它自身美轮美奂,它周围环境的美景也是处处醉人。

    遥望着缥缈云山,比邻着一弯静水,杨柳岸,柳丝纷披,垂映那水底卵石如玉,水波清碧,常将迷雾般的山色与翠铃阁的雕梁画栋复制到水下的另一个世界。

    翠铃阁的基石地砖也碧凉如玉,人走进其间,仿佛走在水下的那个世界里,流连忘返,忘乎所以,已感受不到丝毫的世俗烟火气。

    洛煌想再糟糕艰难的状况,只要回到那么美的家,一切就又会变好的。

    然而最极致的美,往往最脆弱,不堪一击。

    翠铃阁的美也已被残酷地摧毁了。

    阁宇多窗,每扇窗外却各悬吊着一具柔若无骨的女尸。

    女尸轻巧地在风的吹拂下缓缓飘摇,就像随时会被吹跑的纸人一样。

    那些女尸莫不是花容月貌,豆蔻年华,衣饰穿着也很浮艳,而且颈下都挂着一串风铃,铃声幽幽,充满了哀怨之美。

    洛煌的心差点痛到碎了。

    她门下所有的弟子都已成了一具随风轻摆的艳尸,她的翠铃阁如今也毁了。

    原本清幽缥缈的美已变得阴森凄怨。

    到底是谁做的这一切?

    是谁竟忍心残害这么多美丽的女孩?

    她们有些甚至比洛青青还纯真。

    都是她连累了她们,她们的惨死,都是因她念念不忘昔日的仇恨。

    她面如死灰,嘴唇已干枯发白,全身都在颤抖出汗,心里又痛又酸又惶恐,却没有了恨,也没有了怒。

    她已恨得太深,怒得太久。

    今天触目于她们的惨死,已让她突然认清了恨与怒,终究要付出多严重的代价。

    车夫已吓得抛下马鞭跳车就跑,洛煌痛苦而无力地叹道:“跑吧,跑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不要再有人因我惨死了。”

    车夫跑得确实够快,怎料她一语成谶,没跑多远车夫就发出了半声惨呼,车夫的头已应声脱离身体,高高地抛起,又在刺目的阳光下重重地砸落。

    一条幽灵似的人影从翠铃阁左面的飞檐上跃下,四平八稳地落身在马车前,左手持一柄寒锋曜日的钢刀,右手拎着一颗乱发蓬松的人头。

    洛煌心中一震,面上已悚然变色,首先看清了人头是谁。

    是无名。

    那这个持刀者就是无名的好兄弟?

    持刀者开口了,他的声音极度阴沉冷酷,再胆大的人听了他的声音都免不了心生不安,他的声音就像是来自冥府地狱,充满了森森鬼气,瞬间使听者从脚底冷到了头顶:“我叫无情,这是我兄弟无名的头,现在我送给你,作为见面礼。”

    他的右手一扬,竟真的将无名的头抛到了洛煌的脚下。

    洛煌惊慌地把脚缩到了车厢角落里,她终于也看清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无情长得很呆滞,小眼睛,眉梢高高上扬,飞入鬓角,塌鼻头,双颊凹陷,下巴宽平,整张脸看起来既古板又冷漠,一点生动的表情都没有,就像多年不见光的行尸走肉。

    洛煌勉强笑了笑道:“你初来乍到,不必太客气。”

    无情道:“我一向比无名懂礼貌,你看,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已帮你好好地清理了一下门户。”

    洛煌的笑容凝结了,眼中闪出痛苦之色,咬牙冷冷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残忍?”

    无情的目光死气沉沉地盯在她脸上,漠然道:“和你一样,也是为了报仇。”

    洛煌问:“给谁报仇?”

    无情道:“除了无名还有谁?”

    洛煌冷笑道:“无名不是你自己杀的么?”

    无情道:“若非你乱摇铃声,迷惑得我错认目标,无名又怎会最后死在我刀下?”

    洛煌叹道:“你长得呆,原来什么都懂。”

    无情道:“我已不是你铃声的傀儡,现在我想杀谁,就杀谁,不用再受你铃声的操纵。”

    洛煌道:“那实在祝贺你,终于找回了自由。”

    无情冷哼一声道:“事情的风头一不对,你就过河拆桥,杀人灭口,像你这种合伙人,死不足惜。”

    洛煌道:“我也是不得已。”

    无情的刀已扬了起来,薄纸般的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刺痛人眼刺穿人心的寒芒。

    这柄刀上没有逼人的杀气,只有沉沉的死气。

    你在这柄刀上能感应到的,只有最真实的死亡。

    无情呆滞地看着这柄刀,吃吃道:“那我也是不得已。”

    他的刀猛地劈出,刀瞬间化作了一道纤细的闪电,洛煌的咽喉也瞬间一凉。

    一道同样纤细如闪电的血痕惊现于她皮肤幼白的脖子上。

    车厢轰然散架,瘫倒发怔的她已暴晒在近午时的烈阳下。

    一柄剑斜斜插在她身边的地砖缝里,犹在微颤低鸣。

    无情则提刀连退了十几步,双脚踉跄不稳。

    东面的杨柳岸,清风习习,一个人推着一辆轮椅缓缓而来。

    推轮椅的人长得剑拔弩张,修眉锐眼,既冷漠又严峻的表情似已在他脸上铭刻了上千年。

    他正是月牙山庄老庄主高怒。

    而形式古雅的轮椅上正坐着双手已废双足已铐的将军。

    那柄斜插在洛煌身边的剑也正是将军的剑。

    将军及时准确地出剑,救了她一命。

    她脖子上的血痕也正是将军的剑无意所伤。

    无情重又踩稳脚跟,吃吃地道:“以气御剑,龙凤令果然有非凡的力量,竟让原本老骥伏枥的将军更添了一份野心,终于练就了剑中最高境界:以气御剑。”

    将军道:“我也照样不得已,能战胜高庄主之月牙刀法者,唯以气御剑。”

    高怒神色依然,冷冷道:“你的以气御剑是否真能战胜我的月牙刀法,还须以事实定论。”

    将军颔首道:“等驱了面前这恶鬼,我们就痛痛快快地决斗。”

    无情道:“能不能驱鬼,也还须以事实定论。”

    这句话才说完,他已倏忽不见。

    他就真的像个鬼魂,来去无影,捉摸不透。

    他的轻功之高,也已臻化境。

    出神入化的轻功就是他最好的隐身法。

    一阵飘忽虚迷的狞笑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随着响起了他的说话声,仍那么死板,寒彻肌骨,却像是发自遥远的天际:

    “月牙刀法,万物皆灵,将军剑法,剑自灵妙,你们的刀剑出手,确实都够绝,够神奇,够厉害,也够致命。但面对隐形透明的对手,恐怕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看不见的对手,看不见的刀,看不见的杀机,将军仰望着已悬空挂满一具具艳尸的翠铃阁,沉吟着缓缓道:“只要他出刀,就必显破绽。”

    高怒道:“你是说等,等他先动?”

    一直发怔的洛煌突然道:“不用等。”

    她语气是那么地坚决果断,那么地成竹在胸。

    将军微惊:“怎么?”

    洛煌道:“这里的每分每寸,我都了如指掌,无论他躲在哪里,都休息逃过我的眼睛。”

    将军哦声问道:“那他现在躲在哪里?”

    洛煌目光一冷,声音一沉道:“二楼靠左檐第四扇窗子下吊着的尸体后。”

    将军立即运转真气,强劲流畅的真气如透明稳定的巨手,将斜插在洛煌身边的剑猛然拔起,化作一道纤细锐利的闪电,尖啸着射向洛煌所述之处。

    只见二楼靠左檐第四扇窗子下吊着的尸体也猛然高高荡起,又一道惨白的闪电迎着将军的剑直冲过去。

    两道闪电相撞,火星如乱箭般飞溅,但最终将军的剑还是无功而返,返回将军的膝上平静地收敛寒光,像一个需要安慰的孩子。

    尸体又空空地垂落,还是看不见无情。

    高怒从轮椅后走出,冷声问洛煌:“现在呢?你看出他在哪里?”

    没等洛煌回复,将军已表情严峻地缓缓道:“这办法不行。”

    洛煌又怔住。

    高怒瞪着将军,声音里已有了隐约的怒气,看来再冷漠的他,也终于烦躁了:“为什么?”

    将军一字字很郑重地答道:“我们的刀剑终究没有他的轻功快,当我们攻到他的藏身处时,他能瞬间转移到别的地方。”

    高怒呼吸已急促,不禁厉声道:“那我们只好傻等着,等他先动,动手挥刀斩我们的头颅?”

    将军沉默良久,才冷冷道:“他不会永远不动的。”

    洛煌想了想,点头道:“这就叫以逸待劳。”

    无情的声音又遥远迷离地飘起:“好一个以逸待劳,是不是像这样?”

    洛煌听着他的这句话,正困惑之际,突然耳畔吹过了一丝奇怪的凉风,一绺细柔的头发已飘飘落下。

    无情道:“你们看,我已先动了,你们的以逸待劳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