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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40章

    冬去春来,又是乾元十二年了。四月,朱宜修就再次传来喜讯。只是因为年节里劳累着了,朱宜修膝下又有三个儿子,个顶个儿地活蹦乱跳,朱宜修难免有些疏忽了,等到孩子都快三个多月了才查出来好消息。年节里多少有过诸如饮酒的不利于养胎的行为,让玄凌吓得一开春就让朱宜修把宫务都交给端妃和敬、慧两位贵嫔,好让朱宜修能够静心养胎。

    对宫务,华贵嫔慕容世兰不是一点儿心思都没有动过的,只是先前慕容世柏打发了老婆郝熙芙在新年请安的时候就提过,比起手握权力,还是照顾好长茂帝姬要紧。毕竟孩子在那儿,皇上再不待见也不会把气撒在孩子身上。可要是忙着宫务,疏忽了照顾孩子,那罪名可不小了,到时候一定会被扣个贪权弄势、为母不慈的帽子,惹来皇上的厌弃。

    自从慕容世柏从西南回来,慕容一族明显他最在玄凌跟前得脸,慕容世兰原先是最信任大哥的,如今倒是越来越听二哥的话了。郝熙芙把慕容世柏的意思一说,慕容世兰仔细想了两天,也觉得自己闺女比那劳什子宫务要吸引人得多了。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事还在后头,七月,慕容世兰查出来小一个月的身孕。玄凌当时就懵了,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慕容世柏就不说了,看天听处最近报来的慕容府近况,慕容炯也渐渐转向了慕容世柏这边,整个慕容氏也就是慕容世松能蹦跶了,实在不行,天听处高手多得是!玄凌眼中透出一抹阴毒,还能让区区一介莽夫坏了朕的大事?

    只是夜里,玄凌还是去了昭阳殿。朱宜修在宫中养胎,只穿着家常衣服,不施脂粉。因为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朱宜修的脸和手脚都有些浮肿,一见玄凌,她急得就往屏风后头躲,

    “皇上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妾身……妾身这样装束怎么能面君……”

    只是她到底怀着孩子,身子臃肿,还没迈出两步,就被玄凌一把抓住了胳膊。玄凌戏谑着说:

    “躲什么呢,不怕起来得急伤着孩子么。这样装束怎么了,朕觉得很好嘛。”

    说着玄凌靠近朱宜修的耳朵,小声说:

    “反正你一丝装束也无的样子朕也不是没见过……哎呦!”

    朱宜修红着脸,狠狠拧了玄凌一把,“满嘴胡吣!”

    玄凌嘿嘿笑着,“哪里胡吣了,不然你这肚子哪里来的?还不是因为朕和你……哎呀哎呀不说了,不说了还不成么!”

    朱宜修见玄凌平日上朝指点江山何等英武,现在却孩子一般被自己连掐带拧的,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

    玄凌见状,拍手笑道:“笑了笑了!这样才好嘛!总皱着眉,当心生个丑八怪出来!”

    “丑八怪怎么了,皇上可是嫌妾身姿容丑陋了?左右今年也是大选之年,您放开手多选些年轻貌美的妹妹便是,妾身一定贤良淑德,一句话都不多说。”

    朱宜修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来,转身做不理玄凌状。玄凌只好一脸狗腿地为朱宜修揉起了肩膀,

    “是为夫的不是,想我娘子花容月貌,我自己也算得上玉树临风,生出来的孩子那也自然男儿伟岸潇洒,女儿沉鱼落雁。谁见了都挪不开眼睛,娘子说是不是?”

    朱宜修扑哧一笑,“我只愿孩儿别跟他爹一般油嘴滑舌就谢天谢地啦!”说着,她略微收敛笑容,正色道:

    “好了,不说闲话了。皇上今儿过来,想必跟华贵嫔的身孕有关吧。”

    玄凌点点头,拍了拍朱宜修的手,“知我者宜修也。华贵嫔有身孕,依祖制该晋位为九嫔的,但是朕还是有些犹豫。其实慕容氏早就不足畏惧,只是朕还是不愿他们家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毕竟朕还是很爱惜慕容世柏这个人才的。”

    “您不愿意华贵嫔位份过高?那有何难,如今宫中高位妃子只有端妹妹一人,如果大家位份都上去了,华贵嫔的位份自然也不那么显眼了。”

    “你说的很是,朕登基也有十来年了,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大封后宫一次。端妃虽然无子,但她素来谨慎持重,四妃之位也是很当得起的。四个贵嫔自然都是升九嫔了,只是谁前谁后还得再商议一下。”

    夫妻两人絮絮叨叨商量了一会儿要晋封的嫔妃和位份,这才更衣休息。

    乾元十二年八月,玄凌下旨大封六宫。晋封瑶光宫披香殿端妃齐月宾为正一品淑妃,翠微宫采容殿华贵嫔慕容世兰为从二品昭仪,延祺宫玉粹殿慧贵嫔李庭芳为从二品昭容,长杨宫景春殿恪贵嫔苗婉如为从二品昭媛,望仙宫飞霜殿敬贵嫔冯若昭为从二品淑仪,畅安宫复香轩怡嫔陆岫玉为正四品容华。

    放眼玄凌后宫能拿得上台面的嫔妃就这些了,玄凌是真的无所谓,朱宜修自己看着倒是觉得寒碜,太后也稍微私下里跟朱宜修提了两句。朱宜修就要玄凌把朱柔则的名字添上,两人吵了一架之后最后玄凌无耻地威胁朱宜修,再敢提朱柔则就在嫔妃们请安的时候,当着大家的面儿扒了她的衣裳。朱宜修很没骨气地屈服了,不过最后还是吩咐了内务府,棠梨宫莹心堂的柔嫔,份例从婕妤。

    乾元十二年,八月二十,很多人都期盼了许久的选秀之日。天气好到玄凌有些恍惚,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就要见到甄嬛了。重生十年了,十年里,自己多么想一道圣旨下去就让甄氏满门都人头落地,可是这样未免也太便宜他们了!所以玄凌才一边慢慢处理前朝后宫的事务,一面耐心等待,等待甄嬛长大成人,自己好细细磋磨,以报前世之仇。这一天,终于到了。

    “皇上,皇后娘娘到了。”

    李长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玄凌睁开眼,“都安排妥当了?晏惠人、曹尚宫、太医可都随侍在侧?”

    “回皇上,都已安排妥当。”

    “唔。”玄凌起身出殿,看见朱宜修已经在殿外候着了。她体态丰满,腹部高高隆起,含笑看着玄凌。因为月份大了,这一胎原本也不如怀着前面三个孩子时那么健壮,玄凌体贴朱宜修辛苦,便同她说穿常服前往云意殿便可。故而朱宜修只微微用了点脂粉,除了腕上那对翠玉镯子,身上一件首饰也无。

    玄凌微笑着上前握住她的手,“辛苦你了,怀着孩子还要陪朕。”

    朱宜修眼含深情,“只要是陪着皇上,何时何地妾身都甘之如饴。”

    玄凌微笑颔首,两人登上各自步辇,前往云意殿。

    为了表示帝后夫妻同体,皇帝是前朝之君,皇后则是六宫之主。乾元六年起,云意殿御座右侧不再设皇后的位置,而是帝后并肩同坐在御座上。玄凌前世的记忆里,乾元十二年就是秀女水平很高的一年,如今重来一生,依然同前世一样,佳丽如云。朱宜修自己也忍不住赞叹道:

    “今年秀女们确实不同往日,有不少人才、貌都是拔尖的。”

    玄凌低声道:“凭她们怎么才貌双全呢,总是比不过你的。”

    “皇上又说笑了,”朱宜修也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妾身放眼望去,就能瞧见好几个容貌在妾身之上的,可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是么?唉,可惜啦。”玄凌故作叹息,“朕怎么总瞧着皇后这张脸才最顺眼呢?”

    这样的话这么些年朱宜修也听了千遍万遍了,可每次听心里都甜丝丝的,她脸一红,轻轻啐了玄凌一口,别过了头去,只是被玄凌握紧的手却是再也舍不得撒开。

    话说甄嬛这日一早便满心欢喜地和流朱、玢儿一起踏上马车,来到毓祥门外,却被门口站着的四个教引姑姑拦了下来,为首的正是芳若,她谦恭道:

    “姑娘请留步。”

    甄嬛心中不悦,面上仍和颜悦色,上前两步,把一个装满了碎银的荷包递了过去,

    “请姑姑通融一下……”

    不想芳若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向后退了一大步,那荷包便掉在了地上,银子隔着布料砸在地上,发出沉沉的声响。一时间不少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这里,甄嬛便有点尴尬。

    芳若面上仍是一派谦恭,声音中却带了几分拒绝,

    “皇上有令,选秀中不得收索任何贿赂,违者视同欺君,请姑娘不要为难奴婢。”

    说着芳若微微咳了一声,她身侧的一个教引姑姑便上前捡起那个荷包,双手递给甄嬛。甄嬛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在僵持间,只听一声温婉的女声从背后响起:

    “这位姑姑,我看这位姐姐只是不知道今年的新规罢了,左右现在时辰还早,她回去换一身衣服也还是来得及的。”

    甄嬛一回头,那人正是沈眉庄,甄嬛喜得便上前握住她的手道:“眉姐姐!”

    沈眉庄也回握住甄嬛的手,欣喜道:“原来是嬛儿,几年不见,我都认不出来了。”

    甄嬛眼神一暗,许久不见,不过就是三年而已啊!想到这儿,甄嬛又是一脸欢喜,

    “姐姐莫要取笑我了,姐姐才是女大十八变呢!几年不见,姐姐比先前越发标致了,皇上见了必定过目不忘。”

    “妹妹慎言!”沈眉庄又上下打量甄嬛,赞道:

    “妹妹这身绿衣选得极好,越发显得你身姿轻盈,鹤势螂形。只是……”她顿了顿,继续说:“只是妹妹竟不知道今年选秀的新规矩么?皇上未免兴起官宦人家攀比之风,下旨此次参选,不得在衣裙首饰上做文章,只许着浅蓝衣裳,以鲜花或绒花为饰。按说伯父人在礼部,不应该不知道此事啊。”

    两人身后的芳若也接口道:“正是。姑娘衣着不合旨意,故而奴婢不敢放姑娘进去。姑娘若是换了合适的衣服,奴婢自然也不会为难您。”

    甄嬛一听便急了,三年前,爹爹被慕容一族陷害,母亲惨死,爹爹也一夜之间成了从九品司务。虽然这么些年来,爹爹不惜变卖家产也要维持原先对自己的供给排场,自己的生活水准和三年前一般无二。但自己心里不是不清楚,从爹爹被贬官那一刻起,甄家便被驱逐出了上流社会。哥哥多年在军中也无作为,这次选秀是难得的机会,甄家能不能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全靠自己了!玉姚、玉娆还小,资质也不如自己,等她们长大还得多少年,难道自己就这么因为一身衣裳而错失这个成为人上人的好机会吗?!

    甄嬛嗫嚅着说:“姐姐有所不知,三年前我家搬到城西北,离这里实在是远,现在回去换衣服只怕是来不及。”

    沈眉庄一听也急了,一拍手道:“这可怎生是好?”

    两人正着急着,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娇弱却甜美的声音,

    “这位姐姐,可是没有合适衣裳?陵容正好多带了一身,姐姐若不嫌弃,可以先穿陵容的。”

    甄嬛扭头一看,是个身量娇小、眉清目秀的女子。甄嬛自是喜不自胜,忙对着那女子福了福,

    “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话呢?我还要多谢姐姐相助呢!”

    安陵容素来胆小,见甄嬛给她见礼,忙还礼不迭,口中犹道:“不敢不敢,妹妹安陵容,姐姐唤我陵容便好。”

    沈眉庄也庆幸甄嬛运气好,能够化解这场危机,便招呼着甄嬛去临时搭建的厢房换了衣裳。甄嬛换好衣裳,把身上的首饰和衣物交给流朱,头上的白芙蓉依旧簪在发间。

    两人一起去谢了安陵容,彼此通了姓名和家世,又闲聊了一会儿。安陵容心中暗暗咋舌,这位甄小姐真是好气派,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家闺秀风范,又爽朗得很,有三分将门女子的风范。怎么看都不像是从九品司务的女儿。倒是她身边这位沈小姐看上去温柔敦厚,只是她似乎并不很喜欢自己,说话中十分客气,却也带着疏远。转念一想,左右自己这次也是冲着女官来的,运气不好回家被父亲随便嫁了,运气好的话,在这紫奥城也不过三年而已。这两位小姐看上去都是志在天子妃嫔的吧,这样也好,她们容貌如此出挑,必定能够入选。若是大家运气好,将来也许还能有个照应。安陵容这样一想,心中也多了些欢喜。

    秀女们如过去的每次选秀一样,六人一组,由教引姑姑引着进殿待选。选嫔妃的秀女在东暖阁等候,选女官的秀女在西暖阁等候,两队人马轮流进正殿参选。甄嬛见安陵容去了西暖阁,略微有些讶异之情在脸上,沈眉庄见状笑道: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安氏虽说容貌清秀,但并非绝色,又是那样家世出身,选女官才是出路。”

    沈眉庄虽是无心,但家世出身一词着实刺痛了甄嬛,她移开目光,咬了咬牙,很快又是满面春风,表示自己对安氏的看好,又再次强调了自己无心入选,惟愿安氏入选后能成为眉姐姐的助力。沈眉庄感动地握住甄嬛的手,感谢她对自己关怀备至。两人又絮絮叨叨拉了一会儿家常,正说着忽听叫到甄嬛的名字,沈眉庄忙撒开手,示意甄嬛同其他五名秀女一起进正殿。

    进殿前,甄嬛心中紧张,忍不住一回头,却发现沈眉庄已经很熟稔地开始和其他秀女聊起了天,有几个便是如今朝中重臣之女。以前自己也能和她们来往的啊,这样一想,心中更添落寞,甄嬛再一次意识到,佥都御使和司务之间的天壤之别。若是爹爹当年没有被贬官,现在至少也在六部当个侍郎了吧,那样自己也有资格跟眉姐姐站在一起,在最后压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早早就进去任人挑拣。

    “礼部司务厅司务甄远道之女甄嬛,年十五。”

    原先选秀,接引、唱名的都是内监,朱宜修听人提起觉得有些不妥,便禀了玄凌,从今年开始,选秀的接引、唱名都换成了女子。此刻,站在殿前唱名的是敬德院原来的女贤人曹琴默,她是乾元九年被选入宫为女书史,后升为女贤人。曹琴默虽然读书一般,可做得一手好针线,平时负责教导长宁帝姬的女红。她本该明春出宫的,只是她的未婚夫在去年冬天突发急症去世了,曹琴默娘家已经败落,自知出宫后只能去未婚夫家里守活寡,便去昭阳殿跪求,自请长留宫中侍奉帝姬。朱宜修可怜她无依无靠,便去玄凌处为她求了正四品郡君的封诰,又封她为尚宫,如今她只跟着朱宜修打理打理礼仪器物上的事务。

    甄嬛听见自己的名字,忙上前拜倒,垂首说:

    “臣女甄嬛参见皇上皇后,愿皇上万岁万福,皇后千岁吉祥。”

    玄凌眼睛直直盯着跪在地上的甄嬛,面上平静无波,心中却早就汹涌澎湃。甄嬛啊甄嬛,你可知朕等了你十年!这恨意简直如痴恋一般狂热!玄凌觉得心口一紧,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刚刚重生那会儿,玄凌在梦里遇见甄嬛的次数实在不少,每次自己从来都是把各种残酷的刑罚都疯狂地用在甄嬛身上,看着血肉模糊的甄嬛不断挣扎、惨叫、哀求、咒骂最后崩溃,然后自己一个人坐在血泊里狂笑不已……

    直到予泽、予浩还有孩子们相继出世,玄凌的梦境才开始变得平和安详,甄嬛出现的次数也渐渐减少了。

    手中不断传来的妻子宜修手心的温热告诉玄凌,这是现实不是做梦,心心念念想要往死里折磨的仇人甄嬛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跪着,任自己宰割!

    朱宜修一直和玄凌十指紧扣,她敏锐地注意到,自从地上的这个女子的名字被念到,玄凌的呼吸便比先前凌乱了一些,他手心里也稍微出了点儿汗。皇上知道这个女子!女人的直觉告诉朱宜修,地上的这个女子绝非寻常。朱宜修有些不安地看了看玄凌,却发现他嘴角挂着一丝充满讽刺的冷笑。看来皇上对这女子并非那样的想法,朱宜修暗暗松了一口气,转眼又发现那女子鬓间斜簪了一朵白芙蓉,心道怪不得皇上不喜,原来这女子是此处犯了忌讳。虽然那女子低着头看不清脸,但看身段儿还算婀娜,全坏在这一朵白花儿上了。

    甄嬛跪在地上,迟迟不闻帝后的声音,心中便有些焦躁不安。如今已过了中秋,甄嬛在地上跪久了膝盖便酸痛不已,她从小到大一直是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般委屈?就算是三年前云氏去世,她是长女要哭灵守夜,也因为甄远道心疼女儿,只在吊客来时让她出来跪会儿做做样子罢了。甄嬛心中委屈,可也知道这是在御前,失仪可是重罪,也只能咬牙忍着。

    直到甄嬛跪得膝盖发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才听见玄凌遥远模糊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