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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伊始

    凡生将最后一口豆浆咽到肚子里,擦了擦单薄的红唇,从餐桌旁站起身来,随便用手指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宽松天蓝色校服,背上沉重的书包,打开吱呀作响的屋门,将钥匙放进口袋里,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空洞洞的楼道里回响着……

       一走出楼道,城市的喧闹便扎进了自己的耳膜,凡生沉着脑袋目视着肮脏的地面,黑发还是和往常一样如同一簇鸟巢,低垂的刘海遮住了忧郁的眼睛,迈着似乎随时会被微风刮倒在地上的步子向前缓缓行进着。

       沿着半山大街向北走——不少行色匆匆的人路过自己,也有不少穿着和自己同样校服的学生向前赶路,有小贩正在吆喝,喷香的烤串一排排横放在沾满油光的铁板上,滋滋的冒着热气;车辆在路边飞速驶过,卷起了一阵阵风吟,凡生就像是一个行走在阳光下的影子,没有人在意,只是在路过这个男孩的时候感觉有些不适罢了。

       今天要去领成绩了,之后便是淡然又闲得要死的暑假。

       济周像是一个泼妇一般絮絮叨叨地说暑假开始他就会带着凡生去感受一下正常人应该有的感觉,从小自闭到大的凡生也受不了济周这磨死人的态度,只好勉勉强强答应下来。小透明的生活明明这么闲适与安逸,自己认识的人也是屈指可数——名字就是浪费脑容量的东西,至少在他眼里是如此,济周何苦呢?

       穿过一个个普通的路口,紫檀路横立在东侧,路的尽头是Y市最好的公立中学——以济周的身份,他本应该去相反方向的逐英私立中学,或者去X市的第一中学,但就是因为凡生的存在,他毅然选择了去这座在凡生眼中丝毫不上档次的公立学校。

       “Y中同一级的美女多,而且不是还有你的吗!”这是济周当时的原话,现在再回忆一下,以济周的猥琐程度和家庭背景,这个目的倒也算是合情合理,但凡生还是感觉心中痒痒的,因为当时济周的眼神似乎是粉红色的……

       恶心、变态……

       “你这种家伙不缺好看的女孩子倒贴吧。”凡生眼前浮现出济周那张有些许英气又有点小坏的脸庞,再联想到济周殷实的家境,现在依旧是单身贵族才是自己生活中遇见过最不合常理的地方吧。

       “这个啊,就是因为倒贴,所以我才瞧不上眼,而且比你丑的女生我看不上,比你好看的吧又那么少——反正我是没见过,所以我就单身到现在喽!”济周装作自己很懂社会险恶似的说道,表情要多扯有多扯。

       “我是男的。”凡生颇为无奈地再一次重申了自己的性别,害怕济周哪天真的爱上自己了。

       “知道知道,要不是你整天趴在角落里我真不不敢想哪天你会不会被女汉子强jiān了。”

       这种对话让人放松——凡生抿了抿嘴吧,掩盖自己想要笑的事实。

       绕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凡生一个人径直走进了学校,用熟悉的本能躲过了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木纳地走到了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放下“轻盈”的书包,趴在桌上闭目养神,让周围的人猜疑这个男孩是不是已经在睡梦中死去了——他是一个怪胎,一似乎只会存在于电视剧里的怪胎,每当有人向那个家伙寒暄时,迎来的要么是沉默,要么是一个没有表情的清秀面颊死死地朝着你看——一直到你回过头去,他才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重新趴到桌面上。

       在课上就拿起笔随随便便地将知识点勾画下来,老是喜欢扶在桌子上侧着脑袋看向窗外探出的树枝;下课的时候就趴在桌子上,把脑袋埋进臂弯里,在里面睁着眼睛,听着周围吵吵闹闹的欢声笑语,像以前一样在眼前的黑暗中感受着周围每个人的快乐——这就是凡生的生活。

       从遇见济周的那一瞬间往后,自己每一天正逐渐变得平凡,不至于每天提心吊胆,也没有什么人的离去,有的只是和济周在一起的那种莫名的舒适感,还有和以往一样陪着那些动物时对其的保护欲,心情就像是天空,就像自己的名字那样——平凡的生命。

       至于以前那莫名其妙的等待,大概永远不会来了吧。

       聆听着不远处济周的声音,趴在桌上的凡生偷偷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为什么要从这儿穿过去啊?”凡生和济周一起站在一个漆黑的小巷前面,面朝着里面的黑暗。

       “好奇呗——有些命运与因果是不需要理由的!”济周捂着鼻子,用堵塞中二的气息自我陶醉地说道,这儿的气味对他们两人来说像是折磨一般,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在肺部灌入了硫酸,胸口都传来阵阵剧痛。

       “这么臭的鬼地方,而且你说这个暑假带我享受一下是什么意思?”

       “我想看看你长得……”说到一半,济周就有些尴尬地闭上了嘴巴,那表情滑稽得就像一个闭上嘴巴的大嘴猴,“都快要7月9日了,你确定不知道我要带你去哪儿?”

       “不知道,直接告诉我吧。”凡生眯了眯眼睛,同时吸了一下鼻子,感觉里面的味道有些熟悉,清晰地明白这味道就镌刻在自己的记忆中——那种微微的苦涩和辛辣夹杂在其中的臭味,“算了,跟我说说你这几天都去哪儿了。”

       “买东西去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一张请柬给弄这么麻烦。”

       “请柬,你是要参加什么聚会吗?而且弄一张请柬对你来说不是应该很容易吗?”

       “要是说什么花花公子之间或者其他游艇派对之类的请柬我可以轻轻松松拿到,但是这次本质上就和前两个不一样啊——先别问了,看你这个样子,我也不能让你用男孩子的眼光去理解我的行为。”济周双手叉腰做出无奈状。

       “往前走不好吗?为什么要从这儿走?”凡生一脸白痴相地看着面前的小巷,轻轻耸动着鼻翼,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哄你玩了,我怎么舍得让你进这种地方,7月9号那天别忘了去我家,门禁的卡我给你了,到时候直接进去就行。”济周说完就转身朝向半山大街的方向,露出恶作剧得逞的表情,“走吧,考完试了,去家餐馆犒劳一下自己,我看新开的一家日料店不错,要不去尝尝?”

       济周拍了拍凡生娇小的肩膀,转过身想要离开,可是走出不到三步就感觉自己身边少了什么东西似的,有些好奇地回过头来,发现凡生像是变成了一具布偶一般站在原地,盯着小巷里的黑暗像是在思索什么。

       “不对……”凡生突然想到了什么,这种熟悉感催促着他向里面走去。

       “凡生?你干嘛啊?我是闹着玩的,里面真的臭,没准过几天就会散的——凡生!”济周见凡生跟魔怔了一样向那恶臭的小巷中走去,想伸手抓住凡生。

       这是一条隐藏在紫檀路边没有名字的小巷,小巷的尽头似乎是一座垃圾场,在考试那天起,难以忍受的恶臭便开始从里面散发出来,路过这里的学生无一例外的都选择绕道换行,恐怕也就只有济周这种间歇性脑抽的人,才选择抄近路经过这条小巷。然后又在经过小巷的时候,说出了那句“要不要从里面穿过去”这般欠揍的话。

       济周正想和凡生一块进去,结果凡生喝止了他:“你在外面等我一会,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就行。”

       “但……”济周还想说什么,但凡生不想给济周说话的机会,直接转身走向黑暗当中,不去理会济周的劝阻,面带着些许疑惑和不详,“真是的,你个男人怎么会有大小姐的脾气啊!”吐槽过后,济周还是选择听凡生的话一个人乖乖地站在小巷外面等着后者回来——他应该追上去啊!为什么自己总是忍不住乖乖听凡生话呢!“小心点,别闻太多气味,会虚的!”

       “虚你妹啊!”凡生在内心中下意识地向济周暗骂道,和济周一起的这几年,凡生虽然在表面上依旧是那个冷冷的傻白甜形象,但内心和精神仿佛被济周污染了一样,每次总会在脑海中跳跃出这些“灵动”的语句,“你行你上,你以为我愿意一个人进来吗!”

       随着一阵阵轻盈的脚步声,那种酸臭的感觉越发浓烈,凡生皱起了眉头,用袖口轻轻捂住了鼻子,继续向里面探寻着,钟表上的指针缓缓移转,原本清晰的阳光已经变为了在黑暗中的一条细小的裂痕,似乎要将黑暗撕裂,却又立刻消失不见。

       道路逐渐曲折蜿蜒,出现了许多岔路口。

       凡生看向左边的亮光,最后选择了右边的黑暗,紧接着道路变得愈加杂乱,不知为何,总感觉自己的后背正被人推着,催促着向前走去,那种油然心生的强烈的吸引力——渴望走进去,以求得内心的平静。

       向右拐就可以走出去。凡生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里面包裹的东西开始本能地抗拒自己接下来的行为,他突然想逃离这个地方,这冷清的黑暗在数年之后又在凡生的眼中活了过来。

       向右向右向右向右……凡生试探性地放下了手臂,那味道并没有因为凡生的逃离和行动逐渐稀释,而是愈发浓烈,到最后浓烈到彻底地埋葬了整个空间。

       凡生边走边思考这熟悉的气味,一跬一步伴随着更为浓郁的味道,这气味的来源也越来越明晰——他剥开了自己曾经留下的全部回忆,最后突然得出了一个让他后背发汗的结论。

       这是……尸体的腐烂味道……

       不会吧……凡生感觉自己头顶上似乎悬吊着什么东西,两旁的墙壁中似乎镶嵌了无名的活物……自己为什么要独自到这种地方来?只是为了确认一下那朦胧的熟悉感吗?那种四肢都被撕裂、内脏全部被洒出的惨烈吗……周围的黑暗终于被凡生赋予了生命,自己是在何时忘记了黑暗中的危险已经被杀死在记忆中了,而现在这个恐惧又重新活过来了,像是一个又一个手臂包裹着他,黑暗中浓烈的腐臭味就像一条张大嘴巴的巨蟒,里面都是肉屑和血沫,撒发着古老的腐臭气息,空洞的深渊和锋利的獠牙逐渐向自己的头颅靠近……

       他的身子打了一个寒噤——后颈的汗毛像是针尖竖了起来,胳膊上布满了立体饱满的鸡皮疙瘩——这似乎不是恐惧——凡生逐渐认识到了自己现在的情感。

       多久没有这样了——别瞎想。

       没准只是一只死去的猫而已——即使这样安慰自己,客观的事实又立刻把自己无力的安慰碾得粉碎——这是猫还是老虎啊,你们家猫的气味可以持续这么久还能飘这么远!平时喂的伟哥吗!

       最后的岔路口,凡生向右一转,前方五米处的一堵墙终止了这煎熬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