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第7章 第四人

    滑稽的鸭子在远方叫得甚是响亮。他没有伤感得在父母的坟前痛哭。七月份的太阳可是丝毫不留情面,哪怕他如此的可怜呢,谁会在乎。当修好水凼堵住漏眼后,已经十一点多了。在松柏清晰的气息里,他跟在扛着锄头的爷爷的后面回家。

    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他想。我完全可以就此事仔细地询问一番。韩柠自己也十分清楚,堵住他喉咙的是满腔的正义感,还有父母惨死的血腥阴影。我的正义真的不合格啊。

    下午还没到一点,爷爷就戴着那顶烂草帽下地去了。他想帮忙的,可却连白菜都分不清的羞耻沉重地压迫着他,当然,还有屋外的热浪。于是整个下午都躲在瓦片屋里歇息,不知道自己该干了点什么事情,就这么干耗了过去。不会珍惜时间是人类的普遍缺点之一。

    晚上吃完饭,他爷俩各搬了一把椅子到院子里歇凉,手里抓着一把蒲扇,扑簌簌地摇动。

    爷爷穿着一件无袖的褪色的红汗衫,嘴角叼起一杆烟,时不时地摇晃一下手里的蒲扇驱赶蚊虫。事前,他们在地上泼了几桶凉水散热,可此时仍然有股热气直冒上来。黄昏尽头的残阳将光照在身上,老人土黄色的肌肤更显得暗黄。乡村的一切都非常的美丽……

    当一个人背对着强光,你会看不清他的样子。他会不会逝世的时候我都不能赶回来?

    事实上,他完全可以和韩柠一起住在城里。在他父母还在世时,爷爷曾去他家住过一年多时间,但最后却离开了。爷爷在他上课期间走了,毫无征兆。

    “虽饰以金镳,飨以佳肴,俞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爷爷用这句话向他表示自己在城里待不习惯的事情。可韩柠觉得其中有隐情。因为那段时间,妈妈和爸爸闹过几次矛盾,吵过几次架,而他从中听到过一些关于爷爷的话。可能老人的离家与父母的吵闹有关吧。

    他小心地瞧着爷爷的脸,想起麻黑里他握着锄头的双手,小腿上卷起的裤脚,脚掌上干涸的灰色泥巴,被晒成深棕色的皮肤,还有脸上的皱纹如地里翻起的沟壑,头上的风霜正在不断地侵染。他很难想象得出他曾经是一个杀手。

    特局的秘密资料与血色黄昏的两个杀手都在证实这一点。

    那双手曾是怎样地握着刀?他试着想象,同时也在犹豫要不要问出口。他有些烦躁地猛扇了几下风,蚊子的嗡嗡声更是让他烦乱不堪。几只夜蜻蜓不停地飞来飞去。

    不远处农家燃起的橘黄灯火似草丛间闪亮的萤火虫,可陡然响起的狗吠声打搅了原先的沉寂,俄尔百千犬吠,院子旁自家的土狗也跟着吠叫起来,这时才知道原来它就在一旁守护——“像狗一样忠诚”不应该用于贬义,这是认可的、中肯的回答,也是对一个人至高的赞颂。试问有哪一个聪明的高级动物能像八公那样忠诚。继而有人语声纠缠起来,离得远了也听不得十分清晰。

    “你回来专门看我的吗?”

    他察觉到了吗?“是啊,都四年没见了。您又不去我家里。”有时爷爷的语气很深沉,像一位寺庙里独自修行的老僧。

    “我习惯了在农村里种地锄草养鸡养鸭。我身上太脏了,干净的城市里容不下我。”这句话听上来像是双关语。

    韩柠孩子气地反驳道:“可您以前不是也经常拿着象棋去公园里和别的老头下吗?我看您过得也挺舒服安逸的。走車拉炮跳马,挪象拱卒保帅,越过‘楚河汉界’便杀敌——”他下意识地住嘴。

    “那也不能一直下象棋啊。而且下一局象棋的时间也太短了点。种地不一样,从开始到结束至少好几个月。从清晨里劳作到斜阳下……”

    “这样岂不是很辛苦吗?每天都得劳累,身体受得住吗?”

    “总比躺着腐烂好。站着倒下更有尊严。”

    “您不愿意和我住一起吗?我只有您一个亲人了。”

    “你已经长大了,不需要别人的照顾和陪伴了。你可以找个女朋友,甚至是妻子,我会很高兴看到你重新组建起一个家庭。你的年龄也不小了吧,有24了吧?”

    “22。”

    “那也可以领证了。”

    韩柠沉默下来。天空中出现了很多星星,明天又是晴朗的一天。屋檐下的灯泡散发出的光使得两人的影子平整地铺在面前,长长的,长到触及了前面的黑暗,看起来也是扭曲的,形状稍显怪异荒诞。

    “爷爷,您知道我父母是怎么死的吗?”他先找出一个过渡的话题。

    “你干嘛提起这件事啊?”爷爷扭过头来惊讶地看着他。

    “您知道我为特别行动局工作,平时会接触到一些秘密,”他心情紧张地撒谎,“其中就有关于我自己的。特局怀疑我父母的案件不是一件普通的矛盾纠纷导致的流血案件……所以,我想问问您的想法。”

    “噢……这个我倒不清楚,警察告诉我说是因你们之前的肢体冲突引起的惨案。你是不是会经常想起他们?”

    他没有回答。接着犹豫了半响后,开口说:“其中还有些关于您的秘密,我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