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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眨眼,高考离我们这些考生近在咫尺。

    学校的公寓在5月底退掉了,我们早已搬回家住。

    因为学习紧张的缘故,妈妈一定要我剪掉头发,以免花更多的时间打理它们。妈妈有充分的理由:早上起来,梳头要花十分钟,这段时间不如拿来背单词,一分钟记一个,都可以记得十个了。晚上洗头要花二十分钟,如果拿来做一道十分的数学题,绰绰有余。

    我当然不愿意,其实头发并不是很长,才不过到腰。就是这么点长度,也留了三年。为了它我在生活上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为了防止发梢开叉,我坚持吃最讨厌的黑芝麻和核桃;为了使它黑亮坚韧,我用不多的零花钱买额外的护发素、深海油泥,还得把这些东西藏在自己的房间里,洗澡时才偷偷拿出来。

    之所以要把它留长,是因为我的头发天生有点卷,如果短的话就会向四面八方乱翘,丑到无法形容。而学校不许披散头发,哪怕再整齐都要扎起来,更别提染发电发。

    更夸张的是,班主任在我们刚升上高三时,就把全班女生的母亲找来开了一个关于着装问题的特殊会议,说是一定要留心谁开始注意打扮了,那是早恋的前兆。

    就是开了这样一个会议,妈妈才会坚持要我剪掉头发。她甚至拿着剪刀守在我的床边,而我就用被子蒙着全身,以一个奇异的姿势蜷缩在里面,与她僵持。

    好几个晚上,我都梦见自己一觉醒来,头发不翼而飞,光光的脑袋亮得可以反射出阴天的太阳光线。我吓得拼命尖叫,却怎么也喊不出声音。

    结果总是汗流浃背地在天还没亮时醒来,心惊胆战地朝前方伸着手,维持那个姿势直到眼睛适应了黑暗中的房间。

    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况,只好闭上眼睛等到天亮。

    六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我拎着书包走出家门。头发照例编成两条麻花,用的是那种再普通不过的橡皮筋,因为怕勾到头发,所以缠上了黑色的棉线。

    这个时候街上的人不多,走到一家温泉浴门口时,忽然被那里的广告牌吸引了。

    大概是才换上去的,只挂了一半。上面那女孩烫着大大的波浪卷发,扎一条粉红色缎带,活脱脱就是童话里的公主打扮。

    我情不自禁摸了摸辫梢……要是把头发烫起来,是不是也可以有那种效果呢?

    坐在公车上时,脑子里想的都是我烫了那种卷发的样子,粉红色的缎带如果换成天蓝的如何?虽然我还是比较喜欢草绿色……还有,用夹子装饰头发看起来也很棒,一定要用那种红色的、有草莓或者苹果等饰物的发卡……如果再穿上洋装,或者连衣裙,那样就会更棒……我忽然很怀念衣柜里的那些裙子,自从有了校服这个东西,我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裙子。

    因为心不在焉的缘故,差一点就坐过了站。当广播报出“XX站到了,请您带清随身物品下车,欢迎乘坐”时,我还傻傻地望着窗外发呆。

    “喂!”一只手用力地拍了拍肩膀,我讶然地抬起头,看见张天叙站在门口大声喊:“等一下,还有人要下!”

    大半个车厢的人都望着我,当我意识到自己几乎错过站的时候,已经站在了地面上。公车的门关上,一下子就开走了。

    他站在我的对面,一语不发地看着我。

    “啊……”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真丢人。

    “想什么啊,要下车了都不知道。”

    我转过脸,他微微歪着头打量过来,眼神像能把人的心思看透,还带着一点调侃和嘲讽的意味。

    我急忙低下头,因为从来没被人用这么肆无忌惮的眼光注视过那么长时间,“谢谢了。”

    他转身,自顾自地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我刻意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等他过了十字路口,才踏上人行横道。可是,我只顾注意他的背影,完全忘了绿灯已经变红灯。

    右拐的司机拍着车窗吼叫着、从我的面前擦过,我才如梦初醒,狼狈地退回安全线上。

    这时,走在前面的他忽然回过头瞥了我一眼,依然是那种能把人心看透的眼神,犀利而迅速。我还未有足够的时间躲开以显示自己的矜持,他已经掉头走了,他的书包甩在肩上,带子一晃一摇的。那是个下坡路,从这里看去,就像地平线一样神秘。他的走远,也就像消失一样真实,不容置疑。

    以前,还有以前的以前,我从没注意过他有这样干净的眼神。几次简短的接触,都是因为雪的缘故。我一直觉得,他对我来说,比陌生人还要陌生,就像空气一样——但奇怪的是,有些人的存在就像空气一样虚无,却又不可缺少。

    我们经常搭同一班车上学。奇怪的是,虽然这路公车那么多的车次,但不管我几点钟上车,都能在角落里看见他的身影——一只手勾着书包搭在胸前,另一只手则拉着扶手,稳如泰山地站着,即使有位子也不坐。

    我还是很刻意地与他保持着距离。尽管我们的校服让全车厢的人都知道我们的目的地一致。可我暗自下决定,只要他不开口打招呼,自己也决不开口。不过,自那次差点坐错站后,他也一直没有再主动跟我说过话。

    就这样,高考在越来越热的初夏中到来。

    考完英语的那个上午,因为时间还很早,所以车上并没什么人。他在左边拉着扶手,我在右边拉着扶手。公车停下,我们中间的乘客站起来,下了车。

    两个人都杵在那里不动,便引来了旁边乘客诧异的目光。我试探地望向他,想让他坐下。头一偏,却对上那熟悉的、夹杂着淡淡的嘲讽和无顾忌的犀利的眼神。于是,我那到了嘴边的话也咕咚地咽下去。片刻后,站在前排的一个人走过来,穿过我们中间,坐在那个位子上。

    很多年后想起来,原来不管走到哪里、不管在做什么,我们中间都隔着至少一个人的距离。真的,我们再也没有靠得更近。

    高考结束后,我们青春年华中最美丽的三年过去了,成为了历史。

    妈妈问我有什么愿望,比如旅游,比如购物。我买了一大把发卡和缎带,找了家发廊把头发烫成大大的卷、染成红色。

    我要庆祝的东西太多了,不用再为数学要死要活,还可以随心所欲地穿自己喜欢的衣服。

    因为我已经成年了。

    所以,妈妈在看到我烫头发、打耳洞、穿吊带背心和低腰裤,不但没说什么,她还建议我搭配红色的细带子凉鞋。

    茜伶打来电话约我逛街,我好好地打扮了一番才去赴约,还涂了鲜红色的指甲油在脚趾上。

    茜伶看到我,吃惊得不敢认。她一直都是很漂亮的女孩,我从来没看到她对哪个同性的外表露出吃惊的表情。

    我嘿嘿地笑,说:“干什么,不认识我了?”

    她大叫一声:“你是怎么弄的啊?”

    “什么怎么弄,这还不简单?买本瑞丽杂志看看就知道啦。”

    茜伶摇摇头,“这样……不会太花哨了吗?”

    因为天气炎热、加上技术生疏,我没敢化妆,只喷了爽肤水。

    我说:“哪里花哨?满街女孩子都在穿吊带衫和低腰裤啊。至于染发烫发,好像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