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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彼之蜜糖

    “我曾经认识很多玩世不恭的人,他们和老实孩子最大的区别,便是早早的就开始抽烟。

  其中的一些人告诉我:烟不重要,没多大瘾。他只是在等一个,让他值得戒烟的女人。

  多年之后再见到他们时,多数都有了家庭。谈笑风生间,却没看到一人把烟戒了。

  我想了想,其中原因还是不问的好。”

  —— 原斌(2016)

  

  溜达了好久好久,东子终于在早高峰的车流与饥饿之中,找到了一家“能看明白”的小超市。

  

  小超市外面看着花花绿绿的,在初升的阳光下散发着略显洋味儿的光。店里装修也不错,货架子排的满满的,柜台前一锅茶叶蛋散发着热气。

  东子看了看,是好吃的样子。

  “茶鸡蛋多少钱?”

  “卤蛋一块五一个。”柜台后的小门里传来声音,片刻后,穿着红黄条制服的营业员一边儿擦着手一边儿走了过来。

  “哦,”东子在心说也不算太贵,呆呆的看着锅发愣。

  营业员说着在柜台后站定,催促道:“您要几个?”

  “拿两个吧。”东子说罢又转头看了看旁边儿的冰柜,目光一闪,找到了昨天刷到的视频里,来北京不得不吃的好东西。

  “唉,你再给我拿个冰棍儿,蛋黄这个!”

  

  “呵。”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略有些嘲讽,只是很轻微的,用半张开的嘴发出的声音。东子回头,才看到货架不远处站着个人,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穿的却有些古怪:

  他戴着一个奇怪的黑色圆帽,没有檐儿,紧紧的扣在脑袋上。圆鼓鼓的一张脸上胡子拉碴,不过似乎之前有特意修剪过形状。天气已经有些凉了,他上身虽批了一件翻着白绒的牛仔外套,下面却穿着一条七分裤。正当他以为会越往下越清凉时,却看见一双古旧颜色的大皮靴子。他的怀里抱着一大堆零食和几瓶水,手指使着劲,已经快搂不住了。脑袋和肩膀中间,夹了一个暗着屏幕的手机。

  

  随着东子转身,那人似有些惧怕,将脑袋转了过去,接着讲起电话:

  “昂——我明白,叔——没有,我就是问问——真的,就是个网友,我也不知道——哎呀可不是么——哦,哦,——明白,明白——你放心吧叔,我就是帮着问一嘴,也没要干啥——嗯嗯,好,明白明白——我今儿一定把她打发走——放心吧,嗯嗯,是啊——成嘞成嘞——我阿姨身体挺好的?哦,好好,那就好,千万可别再上火喽——昂,爷爷身体也挺好的吧——”

  

  “还要点儿什么么?”店员催促道。

  东子将鸡蛋揣进夹克内兜里,又瞪了那个男人一眼,拎着冰棍儿走了出去。

  

  梁续挂断电话,长呼出一口气,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柜台上。他扭头又看了一眼东子的背影。

  “嚯,真牛逼。大早上这么造。”

  

  凌晨时分,还未到月子中心,手机里便已塞满了来自自己妈妈,丈母娘,媳妇的六条信息和三个未接来电。他甚至都没有顾上打开看看,其实本也不必,哪些内容无非是在提醒他:

  现在梁续能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就是陪护好媳妇孩子。

  

  果然,即便一路风驰电掣,抱着手等在门口丈母娘,语气也并不和缓:

  “事儿办完了?”

  “诶诶,”梁续堆着笑着将鞋换下,“不过待会儿还得去一趟。”

  “还去,这就要收拾回家了,你还有事儿要忙?”

  “呃——”梁续吱吱呜呜的应着,“就去一趟,把事儿安排完就回来。”

  他转身小心的绕过丈母娘,进里面看了看媳妇,已经裹上了一层层的“防风”衣。而一旁的梁续妈妈也是一脸不悦,梁续这两天的行为,在她看来可留了祸根,心中担心被亲家抓了把柄。

  “吴越咋样啊?”媳妇问道。

  “呃——挺好,挺好的。”

  

  梁续还是没敢把Sunny的事情说出来,怕误会,更怕惹来一顿的“安全教育”。

  他走到孩子的透明玻璃睡栏前,用瓶子里的消毒液洗了洗手,而后玩弄起了儿子胖嘟嘟的手和脚丫。

  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梁续小的时候,连纸尿裤都还没有,用纱布放在锅里蒸透了来消毒。而现在的孩子,出生便有了一堆医生护士围在旁边儿,每天体温,黄疸,体重的一样样测量,像科幻片儿里面看外星人一样。

  “现在还没有感觉,”丈母娘在旁边儿探头说道,“你等他能看明白东西了,能和你对眼了,哎呀那会儿你得老稀罕了,”她又重复了一遍:“现在你还没有感觉。”

  “跟那边打完电话了吧,”梁续妈想起正事儿,“你看人吴越,多稳定。三十岁了,不是孩子了,得让家庭过的踏实一些。”

  

  “唉,明白明白,就差个无犯罪证明了。我当然是没乐意的。”梁续赶紧给几个人吃了颗定心丸。

  “是吧,国企呢,说出去也好听。孩子将来长大了,可以说自己爸爸在这种单位,多光荣。”

  梁续看完孩子,便转回身子坐到床上,拉着媳妇的手,有一丝心疼。这倒也不是虚伪,比较起旁边儿的这个“四脚吞金兽”,还是媳妇更合自己的心意。

  可惜啊,答应了进体制的事情,媳妇心里肯定也是对自己有些失望的。将来没准儿也会拿梁续当初的豪言壮志当笑柄,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可不是,千万别犯傻,”丈母娘也在一旁鼓励道。“你当谁都像咱家这么好啊。他们多少人想进去还没路子呢,这事儿你给他们,蹦着高的也得去,可别傻。”

  

  不知合适开始,连自己都已默认了这“傻”的设定。

  比如上次家里为了庆祝媳妇怀孕的小聚会上,他便因为提了姥爷的事儿而被说了半天。

  小时候父母疲于生意,他是在姥爷家长大的。姥爷很喜欢带着他出去玩儿,直到现在他都能清楚的记得,坐在姥爷的摩托后座上,在连接海岛的大桥上兜风。

  风吹的人说不出话,头发飞舞在空中。海上的气息,总因为时不时飞溅起的水花而凉凉的。

  姥爷是个活得很洒脱的人,当年因为成分问题,工作混的一般。索性就不管不顾了,六十岁之后还一天一只烧鸡,最终得了脑血栓。

  

  “可惜啊,”梁续几杯啤酒之后在饭桌上感慨起来,“可惜姥爷没看着——”

  母亲却突然簇起了眉头,似被什么事情坏了心情,急匆匆的转了话题。事后没少数落梁续说话不分场合,这梁续却不明白错在哪里。难道即便亲人,只要是死了,就成了讳莫如深么。

  他还是不大明白自己傻在哪里,他只觉得似乎自己的逻辑,永远有什么执拗的本因把持着,不能与周围人融洽。

  也许梁续的罪过,就是活得太幸福了。周边所有人对他的看法里,都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有时候咖啡喝多了,半夜会猛然的全身打个冷战,自己怎么活成了这个样子,该庆幸,还是该失望。似乎记忆之中,从没有什么事儿,是真靠自己努力得来的。

  

  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难过,然后他会慢慢哄骗自己睡着。因为第二天起来,还要吃着越来越健康的饭菜,用着越来越智能的家电,茫然的看着镜子里那个逐渐变油腻的自己。尽可能的柔软着身子穿梭在这些异样的目光之中,憨厚的回以微笑。

  

  清晨回家的路上,两个妈妈也没有停止碎碎念。梁续工作的事儿已经说完了,话题就变成了孩子名字的事儿。

  梁续本想给孩子叫个小凡啊,双喜啊什么的,简单又有个性。家长们却说这样的名字太儿戏,还是要算得才行。果然,孩子刚出生的第三天,两边儿托人算命的结果便出来了,双方家长坐在一起摘字,和所有的家庭一样。他们选的都是些光明伟大的字眼,什么“泽”啊,“睿”啊,“涛”,“越”啊,“嘉铭”啊什么的。

  梁续起先还有心争辩,然而自己说的话,根本没人在意,慢慢便不“多嘴”了。

  

  “当初说买个大SUV,你不听,这给孩子挤着咋办,你们这代人就是‘个性’!将来要是俩啊,看你怎么装。”丈母娘嘟囔着,“这个名字就不能听你们的,你们啊,太随便。我还是觉得嘉明好,叫着响亮。”

  “我更喜欢泽凯,”母亲用读书人的温和语气说。“这俩字笔画合适。这五行缺金水,这俩字能给补上。”两个人聊了几句,依旧没有个结果。

  梁续听了许久,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其实吧,”媳妇插言道,“我觉得双喜啊,小凡啥的也不是不行,毕竟是他爸取得,再说要那么大的寓意干啥呢,我们也没指望他多光宗耀祖,开心快乐就行了。”

  “那能行么!”还没等梁续帮腔,丈母娘便反驳起来,“你们这叫私心,谁知道孩子自己想不想出人头地!”

  “哎呀——那也说不准孩子喜欢什么嘛,”梁续压低了声音,小心的说道,“开心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