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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酸涩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

  

  —— 韦方俊于2010年幸福时光KTV

  

  这是梁续第一次来北京,父母以为他真的学好了,于是在第三天便飞了回去。

  这成了他最放荡的一个月。

  

  十几岁男孩儿,精力是用不完的,即便每天要守着一把铅笔和一块橡皮撑十个小时,对于山东出来的他,也已是天堂。

  

  每个晚上他都在网吧里度过,那时北京的网吧还是很红火的,天通苑最有名的叫做银海月光。

  画室里最年轻的三个孩子,一个去玩儿跑跑卡丁车,一个去打街头篮球,在网吧里练成了不用叉子单手吃方便面的绝技。

  梁续没有什么玩儿的好的,便建了一个魔兽世界的号儿,而后又建了一个完美世界的号儿,然后又建了一个天龙八部的号儿,而后再建一个魔兽世界的号儿。甚至小姑娘才爱玩儿的劲舞团,他也能入迷的玩儿上几个晚上,所有的游戏对于他来说都是新鲜的,每一种不同的玩儿法,都像是一罐罐头,等着他去开启。

  直到每个东方渐白,再和那几个学生嬉笑着往宿舍走。

  

  那时的他觉得这城市真好,总是有足够的事情带来欢乐。躺倒在宿舍的木板床上,他便给天南地北来的学生们讲他在学校的趣事,从盖悦晖引起的校园争斗,到社会人在职高门口的暴力冲突,甚至万哥随时撸管的独门秘籍。讲这些让他开心,像是一只终于飞出笼子的鸟,叽叽喳喳个不停。

  若是喝多了酒回去,他会将头往被子卷里一埋,就彻彻底底的睡着了。连梦都来不及做,连鞋都忘了脱。

  

  吃的也不错,学生们自然不舍得吃正经的“江湖菜”,最合适的,还是隔壁“乖乖香东北菜馆”的盖饭。多是宫保鸡丁和鱼香肉丝,讲究吃的北京学生,有的时候会点贵一点儿的孜然羊肉。

  餐馆老板喜欢这些孩子,最主要的原因是可以省下饭盒钱,到点儿了电话里一说,他们便端着盘子像是小学生传水桶一般的送进画室里,半小时之后再这么传出来。

  

  他们还会组团去市区里逛:提前穿好当时最潮流的衣服,胸前印着各种熊猫或骷髅的图案,待到周日中午一解放,便挤进小车里。

  那时五环外还没有正经出租车,一般都是由年纪大的学生和黑的士划价。从天通苑打到当时最繁华的西单,讲完价还是要六十块钱。

  

  想去市里的学生很多,有时人超了四个,司机就不拉了。可十几岁的孩子,谁也不想多掏六十块钱。于是他们会派出能说的东北学生和司机卖乖,直到司机同意一辆小POLO里挤下七个人。

  梁续是来的晚的,这种情况下便混不到好座位,只能是后排的人使劲往后靠,自己躺到他们的腿上。车门一关,便出发了。

  那时躺在膝盖上晃悠着的梁续,总想着将来有钱了,得买辆好车。

  

  他还在西单看见了原斌给他们买球衣的地方,他拍下来,发给原斌看,说你就抠吧,才八十一件。

  

  他玩儿的很爽,所以再回到烟台的时候,他终于在这个落后的故乡里,感受到了一丝酸涩。

  回来的时候,已是高二与高三之间的那个夏天了,车子穿过一条条狭窄的街道,蝉鸣似不要钱一般的充斥在角落,无趣的让人胸闷。车里的旧海绵垫子在燥热中升腾着灰尘,他打开窗子,梧桐叶打碎的阳光还是那么刺眼。走在街上的那些年轻人们,梳着孔雀开屏的发型,斜刘海,脚下穿着阔腿的牛仔裤。

  梁续突然觉得土气了好多。洞中几日,世上千年。

  

  班级的墙上,早早的便开始了高考的倒计时,所有的学生都开始了鏖战,灰头土脸,食堂等饭的时候都拿着小本子在背单词。

  梁续顺着草花的香味,穿着最时髦的衣服,在阳光中再次走进了这间教室。这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欢呼声自然来自于吴越和韦方俊,还有一股眼神,是偷摸抬头的薛雯雯。

  只可惜,坐到座位之后,黑板上的一行大字让梁续看到有些羞愧:

  “高二八班没有一个逃兵。”

  当然那时的梁续还不确定,自己算不算在这“逃兵”之列。

  

  他回来第一件事,是趁课间把答应董艳萍带的“包”给她。董艳萍在他走之前说了,北京很多包儿会便宜不少,梁续看着了也帮她带一个。可梁续这岁数哪懂女生口中的“包”是什么意思,在华威挑了一个女款的挎包,觉得图案还算时尚。

  董艳萍拆开黑袋子,果不其然把梁续一顿笑话,说这是买菜的款式。

  

  梁续倒也不在意,他正是得意的时候:北京的画室说他的基础,考艺术应该是可以,因此这次回来只准备待两个星期,听听班里每科的复习计划,两星期后便要再飞回去。

  这座学校对于他的牵绊,越来越小了。

  

  回归的消息很快把原斌也招了回来,他有日子没来过学校了,再出现竟引起了更大的轰动。他蓬松的爆炸头挡住眼睛,脖子上穿着细细的银链子,左边耳朵上挂着蓝宝石的耳钉。

  梁续看着摇头晃脑的倒吸了一口气,没想到自己经过北京的洗礼,耍帅方面,还是没比过这股“日韩潮”。

  

  接风的地方,选在了二中上面的家常菜馆儿。

  韦方俊点了一盘儿炸鸡柳,这上不了台面的口味,成了吴越和梁续往后揶揄他的事件之一。但梁续也没好到哪去,他还挺喜欢这小菜馆里的鱼籽茄子,还有东北口味的炒粉条。

  “北京好么续哥?”韦方俊问道。

  原斌插话道:“嗨,北京也就——”

  “别闹!”韦方俊摆摆手示意原斌闭嘴,“你才待多会儿,我听续哥说。”

  “北京啊,”待到将一口流着油的热茄子塞下去之后,梁续好好回了回味儿,“北京也没有电视里那么好,西单,王府井挺好玩儿。其他的也就那样,挺自在的倒是。”

  吴越点上烟,装作老派的说:“唉,从此多了一个北漂啊。”

  “很辛苦滴——”梁续听到吴越接茬儿,叹了口气,似乎感慨万千的表情。

  

  “你那画室在哪啊?”唯一有些发言权的原斌又搭茬道。

  “呃——”梁续有些尴尬,“天通苑。”

  “天通苑?”原斌有些懵,没听过这地名,“五环里五环外啊?”

  “你管人家进没进五环干什么,是不是北京?”韦方俊又一次把他话噎了回去,而后用调侃的语气说道:“你就踏踏实实去你的小日本吧,你闭嘴。这以后就是北京文艺圈的了,艺术家懂不懂,那叫梁老师,将来就是在电视上看见了。”

  梁续分不清是不是在臭自己,反正不要脸惯了,还是接了下来:“啧,别瞎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咋的,你也想去北京?”

  “咱没那个命啊。”韦方俊趁着盘子还没凉,又拿了根鸡柳。

  “嘶——”梁续将酒杯一放,“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啊!你等着的,钱都留好了,高考完我带你们去。”

  吴越和几个人一对眼神,赶忙做作的鼓起掌来。

  “续哥装逼装的我都感动了!”

  

  “嘿嘿嘿,”韦方俊也笑的岔气儿,一边儿拍着桌子一边儿问道:“那我们去北京,你不得找点儿小姑娘作陪啊?车也不能次了,起码得是奔驰。”

  “切,”梁续看透了几个人的心思,骤了一口酒,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成熟表情:“你看你成天琢磨这东西。你要着急你所城里啊,六十一套活儿,和民工大爷们一起乐呵乐呵。”

  “滚蛋滚蛋!”韦方俊也被激了个脸红。

  梁续吃爽了把筷子一放:“唉,正经的,最近收成怎么样?”

  韦方俊的笑容僵在脸上,暗自玩儿起了杯子。

  

  那条梁续临走前立下的规矩,还是被发酵了起来。

  有三班儿的来找过韦方俊,钱都放在手上了,韦方俊也没答应。这一下着实给三班儿的几个混混儿气到了,趁着那两个“跟班儿”都不在,孟晓斌还是出了手。

  

  要说也挺会挑时候,吴越家里为了给他节省学习时间,从高二的下半学期,便和他姑姑家换了间离学校很近的房子住。小团伙只剩下这么两个人,韦方俊便每天送吴越回去,路上聊聊天解闷。

  吴越自己胆子不大,吓唬起人来却有的是主意,专挑这路上人稀的时候讲鬼故事。那正是恐怖故事盛行的年代,什么背靠背真温暖啊,什么三十三路公交车啊,声情并茂的,总能把韦方俊吓得几哇乱叫。虽有些缺德,倒也是乐此不疲。

  

  一星期前,他们如往常一样拿着肉串儿穿行于勾勾丫丫的矮楼之间。

  吴越讲“小火车女孩儿”的故事讲的挺高兴,可能是嫌文字还是平淡,吴越决定亲身来次3D的。趁着韦方俊打电话跟姑娘聊骚的间隙,他偷摸藏到了旁边儿的楼道里,准备等韦方俊发现不对了再出来吓吓他。

  

  可惜此刻在暗中等着他的,并非只有吴越一个人,待到韦方俊挂断电话,便看到了在路口堵着的孟晓斌和混球。

  “实验班儿——”孟晓斌又摆出了那副看不出阴晴的微笑,“——大哥啊?”

  两个人挽住韦方俊的脖子,将他带到了墙角,也没有怎么着,只是在他肚子上锤了两拳,告诫他说“答案的事儿放明白点儿”。

  

  吴越久等他没回来,觉得事有蹊跷,待到走到路口便看见了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