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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他是一只猫

    “我小学的班里有一个傻子,当老师问他理想的时候,他说‘当火车’。

  再听到类似的答案,是去年的选秀节目里,有个男孩儿想当一条美人鱼,字面意思的美人鱼,游来游去那种。

  若是几百年前,应是不会有人笑话他们的。只是现在你知道美人鱼是假的,人不是变形金刚。所以你优越了,他们从那时起,变成了笑话。

  人总是慢慢屈从于普世的价值观,甚至不会自己验证其真伪,那也很愚蠢。”

  ——梁续(2018)

  

  “多少还能退一点儿吧?”

  梁续妈妈走过前台时,又转头向柜台里穿制服的姑娘说道。

  梁续看了看四周,好在之前媳妇家的几个亲戚已经上了车。

  

  提前了大半年,媳妇刚怀孕的时候,他就定下了这处香山下的月子中心。可临到孩子生出来了,第一个电话却是这里打过来的,说房型被早产的占满了。梁续想了想,在电话里只能无奈的说了句:

  “姑娘,你说有早产的,我理解。但你跟我说没用,到时候你得让我家的几个女人满意便是了。”

  

  他说的是事实,十八岁后的梁续,很少再装逼了。他是出了名的好脾气,甚至有些忍气吞声。

  就拿读研这事儿来说,他本是不想去的,想早点出去历练历练。但父母不知道听哪个说,读了研好留校,于是他还是考了研。

  待到研究生毕了业,因为性别因素,拿着一纸文凭被学校踹了出去。

  

  于是他开始满世界找工作。哪有那么容易,进互联网企业,还是要从六千一个月的平面设计做起,屁股还没坐热,老板就欠了一堆钱爆了雷;进了一个影视公司,老板还没他拍过的东西多,几个亿的投资几天就败完了,又只好跑路;找了个商场给人搞橱窗,香港来的老板给他画大饼说,说咱们商场最大气,你好好干,不差钱,光公关预算我们都留了一万多。梁续苦笑一声,果然从他去的第二个月,就因为区里不给执照发不下工资了。

  三折腾两折腾,去哪哪黄。屋漏偏逢连夜雨,平日接的散活儿,随着市场的不景气,也慢慢变成了一笔笔坏账。

  梁续越来越省了,有时甚至都不想洗澡,觉得用洗澡的时间想想,也许就赚到钱了。懒得换衣服,懒得买新东西,懒得连饭都不想做了。他每个月底偷偷看一下自己还有什么的会员再续费,曾经吃饭只会下馆子,现在也下了饿了么,还每次都等着抢红包。

  甚至为了证明自己时不时还有“拿回”些钱的能力,他还给身边人P过照片,排过简历,连假证都搞了几次。

  

  可能是老天心疼他,当年在学校认识的一个漂亮姑娘重拾橄榄枝,半年后就顺顺利利的领了证,结了婚,梁续看着两边儿不错的家资,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

  可是没想到,这钱多反倒生了事端。梁续家提亲的时候准备了三十万彩礼,而女方家里则回了个两百万的嫁妆。

  岳父打钱的时候说了:

  “男人嘛,车是面子,小续你先去买辆好的。要是还能剩下,小续你不是没工作么,自己搞点儿买卖去,收收心过日子。”

  这一句话打了梁续一家三口的脸,怎么品都是个“小白脸”的说辞。梁续他爸在烟台也算个人物,儿子北京研究生都供完了还被人当软骨头,心中不免有些熬套。于是逼着他接着找工作,还要挑说出去有面子的。

  于是他每天在网上刷着体制内公告的信息,给人当炮灰使了七八次。满北京的事业单位梁续走了个遍,来了十多年也没连成片儿的路网,终于在脑子里成了型。结果多是面试官春风满面,转眼就没了下文。

  

  屡屡碰壁之中,媳妇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

  他每天都睡不踏实了,半夜时常打开朋友圈看看。每每翻到老家那几位酒吧老板的日常宣传,都让他心潮澎湃。看他们晒晒啤酒和烤串儿,时不时来串场的女歌手,幻想着自己坐在吧台里的样子。

  他着实羡慕,可有时和身边儿朋友抱怨几句,回复依旧是他人生最常听到的“生在福中不知福”。

  也确实,梁续的日子,是他们眼中的“人生赢家”,高学历,漂亮媳妇,殷实家境。娘家有户口,孩子一出生就是北京人,说出去样样好听。

  他要是说不痛快,谁都觉得是“作妖”。

  

  孩子生出来了,亲朋好友从老家赶来北京,寒暄中离不开孩子他爹的工作。两边家长各有各的搪塞方法,梁续只能在一旁羞愧的傻笑,一切等着赚来钱的人发话。

  “真是的,不是钱的事儿,这遭多少罪。”

  母亲终于嘟嘟囔囔的转身离开,梁续看着一脸为难笑容的客服员,在母亲背后尴尬的站着,抱歉的笑了笑,转身向车走去。

  “妈,行了吧。她们本来就退了差价了,再说,不还得了饭票——”

  “你啊!”母亲边走边说道,“就你这脑子,能找着活儿就怪了!”

  梁续赶忙低着头退下,果然多搭这一句嘴,也是“越级”了。

  细细想来,自来了北京,活的真实一天比一天没面子。但已然三十岁当了爹了,这种抱怨人生的话,怎么说得出口呢。

  

  梁续母子来到车前,碰上了正在等他们的岳父大人。

  “这个猫啊,是不能养了的。”

  岳父开门见山的笑呵呵说道。

  “诶,诶,”梁续陪笑道。岳父是媳妇家的顶梁柱,靠一己之力解决了十几个亲戚的就业问题,此刻的梁续,只能尽量奉承着这位太上皇。

  “养猫有寄生虫,对孩子不好,”岳父说的慢悠悠,“你看你妈有朋友是干兽医的,这东西你们不懂,根本不能养。”

  梁续想反驳些什么,怕母亲余怒未消,还是乖乖把嘴闭上。

  “当爹了,做事要负责任。”岳父拍了拍梁续的胳膊,却好像有一把细铁丝顺着他的手指透进梁续的身体里,冰凉而坚硬,缠绕在骨头上,爬升至心脏边,慢慢向下拽动着。

  梁续和媳妇都喜欢猫,生孩子之前便有一只,叫做“二胖”。一家“三口”的小日子,杂乱中也透着温馨。可待到怀孕了,两边家长便对这养猫的事儿颇有微词。梁续知道媳妇是舍不得送走的,只能苦苦央求两边家长。买了个巨大的猫笼子,骗家里说是能隔离掉病菌,把它关了起来,暂且留在了家里。

  孩子出生之后,两家人乐开了花。猫的事儿也许久没有人提起,梁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眼瞅着坐完月子要回家了,母亲和丈母娘又动起了把猫弄走的念头。来的亲戚每位都要听她们吐槽一遍,这小两口的“不负责任”。

  

  “是啊,这回有孩子了,孩子总比猫好玩儿吧。”

  旁边丈母娘打趣的说道,梁续听着却说不出的别扭。

  好玩儿么,那个刚生出来皱皱巴巴的小家伙。不知为什么,梁续的真实感受,总是不能让周遭人满意。他总怀疑自己是养成游戏里的宠物,所有人都把他往自己喜欢的形状上捏吧着,等成了所谓的“完美”,他们便通关了。

  今天出月子,梁续作为孩子的爹,得招待大家吃饭,毕竟随的份子也不少。

  他还在大众点评上看饭店环境呢,便被通知馆子已经被家里别的亲戚订好了,十四个人的大包房,在附近人均消费最高的地方。

  “待会儿开□□啊,”路上梁续他爸提醒道。

  梁续把头拧向窗外,心里别扭极了,想了想,又没啥能争辩的。还是先找活儿赚钱吧。至少那些马云王健林的,没听说在家里抬不起头来。

  

  “你看哈,他们家就算是给了二百个,你看,到底婚礼的钱还是咱出的吧,这加上当初彩礼的三十个。这回生孩子我再给包个三十的,这加吧加吧,也不比他们少了。”

  梁续妈妈一路都在算账,不久便算到了梁续头上。

  “韦方俊那钱呢,还你了没有?”

  “没呢没呢,”梁续又被问到了痛处,把手机揣起来挠挠头。

  “嘁,赚的不多,挺敢借。”

  梁续讪讪一笑,不敢多语。

  

  到了吃饭的地方,才知道又变成了十九位,还有好几个梁续都没见过的,专程来“贺喜”的。几个叔叔伯伯挨个给介绍,这个是医院工作的,这个是老同学,这个是部队的战友,梁续挨个听着,挨个点头握手。

  人多了靠背椅子放不下,岳父大人便把操南方口音的服务员叫过来,把其中几把大椅子换成了小圆凳。

  “来来来,小辈儿的委屈下。”

  岳父摆摆手,用眼神撇了梁续这边儿一眼。梁续便和几个都叫不上名字的哥哥叔叔们,一起坐上了小圆凳。这奇怪的座位安排也引发了些小问题,比如最后来的一个门诊大夫,吃到一半儿才知道角落里的梁续是孩子的爹。

  

  大家聊的还是挺开心的,比如当有人回忆起来□□当年进北京,也是从香山进来的。孩子的这个月子会所也离香山不远,诸位长辈儿们瞬间就感觉这顿饭升华了,这是梁续孩子打进北京的第一仗。一家人老老小小,随之成了北京人的长辈儿,革命如此成功,若不是文采的限制,这饭店的墙可能都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