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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熙熙攘攘

    “说到Gay,我还真认识几个,印象最深的一对,是我们高中班里的两个男生。

  他们在十六七岁的时候,便偷偷租着房子住在一起了。当然,外界并不知道,每天都是装模作样的各自上学,放学。

  每当我给人讲这个故事的时候,他们总会惊讶于故事发生的时代和环境。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好奇,成长这东西,又不会因为年代或信息的闭塞而推迟。你十四岁的时候看不看黄片儿,那里也总归要长毛的。”

  ——原斌(2017)

  

  这世界上有不少看雪的好地方,比如北海道,比如雪乡。

  蒋甜没想到自己一直期盼的北海道,变成了雪乡。

  

  2020年经济形势不大好,因那场疫情的影响,大部分的企业都收支裁员保存活。老公所在的地方也是一样,三个人的部门变成他一个人盯,剩下两个停薪留职,他拿半薪。

  虽说倒也穷不着,但终归还是比往年多了些压力。他多数在家的时间,都是往客卧的床上一倒,脑袋靠在床檐儿上在家加班。

  时间久了,似乎背部都驮成了一道九十度的曲线。

  墙角的吉他落了一层灰,那曾经最爱说的三个字,也很久没有再说出口了。

  可能是压力的关系吧,他这两年很快便胖了起来,头发也因为越来越少而越剃越短。很久不抽的烟也拾了起来,起初还藏着掖着,当她抱怨过几次烟味儿之后,便将厕所和阳台当成了安全地带,在里面抽的顺理成章。

  有时候工作告一段落,或是突然来了心情,便到房间里抱起儿子蹭蹭脸,而后继续瘫倒回去。

  

  她明白老公的难处。正因如此,她在这次跨年旅行前才特意没有做什么暗示,只是趁着一起吃饭的时候,时不时拉过一旁的老公看抖音里的漂亮雪景,还有几个日本博主的旅行视频。她相信老公是能看明白的,他们是很默契的,总会留心到。

  不知道什么时间开始,连婚姻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还是难免有些怀念谈恋爱的日子。那时所有的事情,只要她一想,老公总是会第一时间为她准备好。她说她工作太烦闷,他便会拿着花儿和漫画书去接她下班。她说椅子太硬了,他便会及时的送来厚厚的坐垫,腰垫,还不忘了多带一杯低糖的奶茶。他早上四五点钟爬起来为自己做早饭,每天晚上都会帮她按肩膀。

  而日子越过,事情便越琐碎,车子房子筷子,每一件都是鸡毛蒜皮。孩子生出来之后,无性的日子竟然两人也慢慢习惯了,被迫到让人害怕。

  

  她很担心是自己丧失了以往的魅力,所以一边苦心经营着家庭,一边还要努力保持住自己的状态。可什么都没有好起来,但即便是让老公帮忙把家里的东西挪个位置,也变得小心翼翼,递错了螺丝刀都会让他眉头紧皱。

  那些埋怨没有说出口,可她似乎能听到。

  她也很累,她也有自己的工作,每天坐在写字楼里面做着策划案。只是想赚够自己应得的罢了,部门领导却处处防着她,怕她自己组建派系。

  也许是日渐衰老,外联的事务被叫上的次数越来越少,正是年华的新员工们不断拿到更好的资源。

  她也很烦,三室一厅的房子,两边老人一来帮忙带孩子便成了蜂窝。自从孩子因为洗澡水的事情得过一次中耳炎之后,婆家每次对她放养的方式也多了些微辞。

  

  婆婆来帮忙带孩子,没想到不得不留在了这里。日子久了,婆婆每日里烧得南方菜,蒋甜慢慢吃不下去了。她点了几次外卖的小菜和零食,却又因为这事被婆婆叨叨了好久。

  说这外面的东西都不干净,不健康,吃了产的乳水都不健康。

  她感觉那话里自己像一头牛,想争辩,但还是忍了。

  

  婆婆经常在饭桌上说起老公至今没有嫁出去的几个女同学,话里话外略带一丝嘲讽,感慨她们命运不佳,老公也陪着说。

  这个话题蒋甜不怎么喜欢,她俩结婚的时候岁数也不小,似乎在婆婆的理论里,自己幸好赶上了老公这一班末班车。

  可她本不是这样的女人,自己从小到大的理想,林林总总,至少不是托与婚姻。

  只是不知道为何日子越过,这梦想便越来越没有底气了。

  

  在工位上坐久了,她喜欢抬起头看看窗外浦东新区的样子。

  这个城市也有海,却不像家。

  所有的所有,都是自己选的,自己争取来了,只是那种幸福感像混在玻璃渣子中的珍珠,像捡起来,却每次都会割伤手。

  最近的一次争吵,竟仅仅是因为一碗面条。

  

  快过年了,她叫了保洁给吊顶和橱柜清清灰,想到不方便做饭,便特意让老公下班买了两个人爱吃的拉面带回来。

  可老公进了门,厨房里的师傅们却还没忙完。

  “现在吃么?”老公拿着袋子问蒋甜。

  “再等等吧,”蒋甜看着餐厅不停飘落的灰尘,又看了看客厅里堆满的爬行垫和玩具,早就没有了坐的地方。

  可直到又过了半个小时,师父们还在慢条斯理的捣鼓着。老公皱起了眉头,还是怕凉了不好吃,干脆将拉面端进厨房里拿微波炉打了一下,端回到客厅里。

  

  “先吃吧,”老公向她招手,“点的你最爱吃的豚骨汤。”

  也值得如此了,两个人在客厅的爬行垫上盘着腿儿坐下。蒋甜端起碗,却直接挑起来一坨。

  “哎呀,这汤给的也太少了。”她嘟囔道。

  “本来还有些的,”老公有些不好意思,“这一微波更少了。”他故意装作狼吞虎咽的样子来遮掩尴尬,作出过瘾的神情。蒋甜这才想起毛病出在微波上,她尝了一口,果然面条由筋道变得软糯,根本没了拉面该有的样子,似一坨扣在碗里的烂面汤。

  “它这种包装啊,你要热的话不能先别把面倒进去,倒进去一打就坨了,你下次记得先别把这面碗打开,分着热一下——”

  老公的眉毛突然立了起来。

  “那你早吃啊!天天就这么大个家!哪那么多可捣鼓的!”

  

  他转身将自己的面碗和筷子直接丢进了垃圾桶里,拉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在自己中午刚晾好的衣服旁边儿抽起了烟。蒋甜看着面碗呆坐了五分钟,也没了性质,将碗放下,进屋陪孩子去了。

  房子是结婚时买的新房,从主卧的窗户上望出去,只能看见一线街道,剩下的多是对面楼上的星星点点。当初特意挑选的大大的阳台,也被囤积的水果和孩子的玩具变成了储藏间。孩子在床边围栏里嬉闹着,不时扰乱着她的思路。

  这里似乎什么都是精致的,只是人跟不上这城市的精致。

  

  她突然觉得自己和丈夫,像是两只被关住的小白鼠,每当客观条件不让两个人舒适时,便只能在对方身上寻求宣泄。

  她有点儿想家了,她自己的那个家。

  

  她最近总会梦到曾经的那个自己,少年时的自己,那个闪闪发光的女孩,曾几何时,她也曾吸引着周围的一切目光。她总有些好奇,那些曾闪烁着的姑娘们都去了哪里,那些让校园中的小子们趋之若鹜的,一心成为他人骄傲的女孩儿们。在春天里玩弄着黑色的发梢儿,桌洞里塞着男生写的情书的那些发着光的姑娘们,都去了哪里。

  是不是和她过着相似的人生,都在甜言蜜语的呵护中迈进了婚姻的殿堂,在生孩子的时候握紧了老公的手,而后在鸡毛蒜皮中耗尽了所有的热情。

  原来长大了,并没有那么让人开心。

  

  离元旦假期越来越近了,看着新闻里日渐严重的疫情,她知道能去北海道的可能,已趋近于零。

  果然,最终等到的,是两张飞哈尔滨的机票。

  

  “雪乡跨年落地团儿,我同事说超爽的,全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