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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青春啊青春

    “特逗的是,他们总是去和父母要意见。

  社会经验这玩意儿是最唬人的,要饭要到七八十岁,说起人生大道理也是一套一套的。说难听些,他们劳苦功高的一生,又见过几沓成摞的钱。大多数父母的经验本就也不成功,否则你们家为什么不是马云家。

  他们能教你的,只是怎么在失败的生活里假装体面罢了。不是年纪大的都是智者,老混球我认识很多。”

  ——原斌(2014)

  

  “每当我想起关于人本善恶的问题,我总会想起我的一位好朋友。他本是个善良的人,可我们的第一次相识却颇为意外……”

  原斌含着塑料勺子,开始低头念。

  梁续还是有点儿不开心的,他不是很喜欢自己的事情被人写到作文里,更何况是良善温和一面的。这与自己在二中“立棍儿”的愿景背道而驰:

  混混儿们不会屈从于拿着仙女棒的老大的,应该更“恶”些才好。

  

  可惜已经答应了,这点儿面子便只好放下,由着原斌来了。

  “论点有了,论据不够。”

  原斌念完后,吴越皱着眉头说,在学习这方面,几个人还是都听他和骚俊的。

  “你要不还是别写我了,”梁续又有些犹豫,大口吃了一勺思奇店里的香蕉船。

  

  也许是因为和韩国通航的影响,在那个喝咖啡还不普及的时代,烟台的大街上,突然开起了许多冰淇凌吧。街面儿上有名的是思奇和思派瑞,思派瑞的消费要更高一些,拿着作业来写的学生,还是以思奇为主。

  韦方俊看了下墙上的钟,下午五点多了,原斌这篇“众筹”出来的作文要快点儿了,这几天晚自习班主任会查岗。

  

  之所以能在下午时间出来,要归功于梁续常走的那条“捷径”。

  那是学校后面的一堵矮墙,最早是隔壁五班窦乃文告诉他的,就在食堂旁边。矮墙的后面是一小片儿三不管的垃圾场空地,飘着化工品的味道,专供小区堆垃圾和喝多了的人方便用。再往上走个两百多米,便进了不知名的居民区,畅行无阻了。

  这条密道相当重要,能解决他们不穿校服所招致的麻烦。

  

  山东是教育大省,为了让学生把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不动“歪歪心思”,校服的设计要求极其简单粗暴——雌雄莫辨:那料子像是塑料纤维压制出来的,表面有泡沫式的凹点儿,和布没有一分钱关系。中午放个屁,晚上回家脱下来,味道都丝毫不减。班里要是多出没人要的,就干脆扎上腿儿装饮料瓶子用,比普通的麻袋还要结实。

  直到多年之后梁续见过了一线城市的校服,才明白了漫友杂志里面咋那么多男欢女爱。在山东这不可能,指望着男生们对着女生面口袋一样的屁股产生遐想,简直是犯罪。

  学生们当然都不想穿,但作为孔孟之乡,山东人自古便懂得以人治人的好处:

  门口没有个正经保安,而是每天轮流几个初中生在门口检查。十七八岁的青年,众目睽睽之下被到自己肚脐的孩子拉着送到教务处,面子里子都挂不住。

  

  因此这条密道很快成了几个人的必经之路,自习的时间里,校园中再也找不见他们了。

  “这逼玩意儿太假,要不你还是写骚俊得了。”

  “续哥我都写一半儿了,再忍忍,为了同志这么点儿都牺牲不了?”原斌皱着眉头苦笑。

  “帅逼你这交际面也不行啊,”吴越在一旁插言,“你说你写续哥能写出什么好来,除了装逼,他会个六啊。”

  “要不写写盖悦晖。”

  梁续突然来了一句,话本是调侃,几个人的反应却大大不同。

  原斌是羞了一个大红脸,喊着“滚蛋”仓皇摆手。他是将那天的事情告诉过梁续的,梁续嘴大,同桌吴越便明白了。

  事实上,原斌却羞于发酵这段关系,这世界上比考试还难的,便是这种早熟的女人。这女子已经通过略带危险性的含糊诱惑将自己控制了,手法高明又不费力,被这么控制住的还有好多人。

  而韦方俊看过来的眼神,则带着一丝微弱的晴朗。此时的韦方俊还没有走上他辉煌的几年,这种风云的女生,多半只是存在于玩笑里。

  

  原斌作文要写的,是几个人开始聚在一起的事情,发生在高二的第一季体育课。

  那时夏天总是温和的,得益于这座小城市常年的烟云笼罩和海上来的,连绵不绝的风,他们很少在学期初感到炎热。那时的他们并不知道,这几次体育课只是为了给素质教育面子,后面便没有了,否则应该会更加珍惜才对。

  

  队伍是按照高矮个排的,梁续驼腰拉跨站在倒数第二,吴越则是挺直胸脯的倒数第一。

  体育课最令人兴奋的,无非就是跑完几圈之后的自由活动时间。吴越和大部分男生一样,等着打球。而旁边的梁续则看着有些困乏,他甚至穿的是牛仔裤。

  梁续是不爱这些运动的,说傻子一样,多出来的时间,他宁可偷着抽根烟。

  “待会儿当个替补吧,”吴越说到,他还是不能理解这个还比自己高一点儿的货,怎么完全是运动绝缘体。

  “不打,累。”梁续从嘴巴里挤出来三个字。

  “累啥啊,”吴越不满,“咋就这么虚呢你,中午回家没睡觉?”

  “没有,”梁续略带羞涩的说了句,“撸了一发。”

  

  吴越真的是服了,服了这个可以时不时比万哥还“坦荡荡”的货。也难怪,梁续在学习方面一窍不通,却对于“混混儿”学问天赋异禀,事事皆要叛逆。对于这些敏感话题,他便总是用百无禁忌来表现自己的浑不吝。

  吴越经常暗自担心起这个好友,从不敢想象,这傻子会有什么样的未来。

  

  待到体育老师一吹哨,学生们便四下散开。而梁续也开始了日常的工作。

  在学校里“混”,圈子很重要。梁续深知吴越这种官宦子弟,打架是不敢指望的,最多当个狗头军师。他真正倚靠的,还得是那些“问题学生”,不穿校服,弓腰驼背,角落里叼着烟一猫,让人避而远之的群体们,比如说窦乃文。

  

  他们平日里“工作”的地方,叫“大厕所”,就在学校最南边的一堵墙之下。

  为了上厕所单修个房子,只是为了解决教学楼里人坑比几百比一的难题。可实际上自从被混混儿们当成聚集地之后,已经鲜有不开眼的学生前来捣乱了。

  窦乃文此刻正将手伸进面前倒霉男孩儿的校服兜里摸索着,掏了半天,总算讲一个黑色的折叠屏手机掏了出来。

  “诺基亚啊,”窦乃文拿到眼前晃了晃,“充电器带了么?”

  “有万能充。”身后帮忙的搭言道,窦乃文听罢将手机揣了兜。

  “哥,真的,就两节课,”对面的“好学生”哀求道,“我放学拿不回去他们会杀了我。”

  窦乃文没答话,侧着脖子又在好学生身上上下打量了一分,看见了他脚上那一双雪白的AirForce1。

  “脱了。”

  好学生瞬间慌了,身子不住向后缩缩,“大哥,不是说好就手机么。”

  窦乃文咧嘴角轻笑一声:“脱了,借穿穿。”

  好学生无可奈何的低头解开鞋带,迟疑着,等待着,而后无可奈何的穿着袜子缓缓站到“大厕所”肮脏的水泥地面上。

  

  窦乃文将旧球鞋蹬下,顶着帮儿踩进那双反着光的白球鞋里。他抬头看看那好学生,果然是牙关咬紧。

  “CE,还挺心疼,”他嘟囔道,说罢狠狠的抬起一只脚,用力踏在另一只脚上。

  “啧。”

  不等好学生爆发,身后轻轻的一声,让几个人赶忙都直了直身子。

  梁续将肩膀斜靠在门口的矮墙之上,眯缝着眼看向这里:

  “逼养东西,好好双鞋。”

  梁续感慨完,从两个人中间的缝隙溜达过去,对着墙扯开裤链尿了一泼。他有意没再说下去,而是等几个人“注视”着他哆嗦完,才缓缓回身走到好学生面前。

  他低头将好学生套在时髦短袖外的校服理了理,手指能清楚的感受到他胳膊上愤怒却无能为力的颤抖。

  “小伙儿啊,以后别这么狂,”他说着将校服的两瓣儿拉链儿勾在一起,向上拉到了好学生的下巴,把那时髦短袖封死在里面。

  他拍了拍那张怯懦的脸:“滚吧,放学来拿。”

  

  两个“混混儿”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大厕所”,路过的学生们要不远远避开,要不就点头喊一声“梁哥”或是“文哥”。

  在操场旁站定,窦乃文双手踹在薄料的白色运动裤里,歪着脑袋问到:

  “漫画还有存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