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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三阳开泰


  那只小金羊吴越再也没见到过,但没想到,四年之后,便又与那个“小金羊”见面了。

  

  这次,是在“小金羊”的家里。

  “老吴你这是做什么,”小金羊指着吴越抱着的牛奶说道,“没意思了啊。”

  “哎呀,都自家人,不碍事。”吴越爸爸笑着说道,“小越,快放下。”

  “给我吧,”小金羊的女人边说边接了过来,过程中他们的手碰在一起,吴越看着她,觉得似乎她和三年前一点儿变化都没有,依然很爱笑,笑起来也依然很好看,比母亲老的慢了很多。

  吴越一家三口在小金羊夫妇的对面落了座,顷刻之间便唠起了家常。

  这一年科比拿了单场的八十一分,萨达姆还是被送上了绞刑架,可他家里更明晰的变化,是这一年来家里串门的人少了许多,吴越变得经常和妈妈去旁边儿的“振华”量贩超市买东西。父亲在家的时间变得多了些,家里的电视总在播着球赛,欢呼声很吵,家里的三个人却不常笑了。

  

  他们聊到了一个姓宋的人,说到他,吴越是有印象的,以前坐在一起吃过饭。宋家也有个儿子,印象里跟自己一样个子不高,带个眼镜。饭桌上还有几家的孩子,姓宋的同学全都认识。父母们在桌上聊事情,孩子就在包间里聊水浒卡,或是去前台拿一副扑克牌,玩儿小猫钓鱼。

  吴越想起来,似乎自从前两年这个宋同学转了学,就再也没有和他们一家见过了了。他隐约听父母聊天时提起过,好像是宋家出了些不好的事情。

  “嗯,”吴越爸爸的身子还是向前倾着,只是把眼神低了低,“唉,小孩儿是叫宋书文是吧,本来学习不错的。”

  哦对,宋书文,吴越想起来了,那是宋同学的名字。

  “——不应该啊,”小金羊说道这里的时候把声音压的很低,身子都往前探了探。

  “就说是么。”吴越爸爸也把头凑过去,比小金羊还低一点儿。

  小金羊往后把身子仰在沙发上,肚子上的赘肉多了不少,叹了口气:“还真是闭门家中坐——唉——”

  

  “小越啊,”小金羊抬头,总算说起了正文,他眯着眼看着吴越:

  “书念的怎么样。”

  吴越妈妈赶紧捅了捅吴越的胳膊:“快跟你叔说说。”

  “呦,不冷么?”漂亮女人看着吴越的破洞牛仔裤关切的说道。

  “这什么裤子这是!”吴越爸爸不满的看了一眼,临出门之前他嘱咐了让吴越换条裤子的,但吴越还是怀着侥幸心理穿上了。

  “都他妈,净给孩子买这些破烂东西穿。”

  “嗯,不冷,不冷。”吴越略带羞涩的说道。

  “考多少名啊?”小金羊又问。

  吴越爸爸回头严肃的看着吴越:“上次月考排名挺考前的吧,是哪一科来着,地理是吧,多少分来着。”

  “呃——”吴越想了想,“一百三十五。”

  “挺好,”小金羊接过话头,“我从小就看这孩子聪明,”他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

  

  “哎呀咱不知道怎么回事,”吴越妈妈似乎有些不高兴,手抱在膝盖上说到。“本来挺好的,初中一直是前几名,都不用管,这也不知道怎么了,大了大了,反倒不好好学了。”

  “没有,没有。”吴越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倒是也没掉队啊,哎呀,可是,就说这二中啊,”吴越妈妈接着说道,“也不知道抽哪门子风,打去年开始偏要搞什么高二分班,分文理也就罢了,还搞什么大实验小实验平行班。你说这叫什么啊,都一样交学费,要是给分到平行班那还得了,那这辈子不就完了么。”

  “就是说啊,”漂亮女人跟着应和道。

  话说至此,小金羊点了根烟,半天没吭声,屋里一时间净都沉默了。

  “喝水,喝水。”漂亮女人招呼着说。

  “大实验不行,”小金羊仰在沙发背儿上摇摇头,“那个太难了,早都定完了。现在这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家家都着急。每个班就要前五名,最后还要在年级里画条线,谁都进不去。”

  “小实验呢?”吴越爸爸殷切的问道。

  “嗯——小实验,”小金羊又沉默了半晌,弹了弹烟灰,慢慢吐了口气,“这个,小实验嘛,看看吧。我只能说尽力,现在递tiao子的人太多了。”

  “真的么?”

  “那肯定的,”小金羊再次将身子直起来,“谁家都一个孩儿,三分之一的实验班,谁去谁不去。”

  “咱本来的分儿也差不多的。”吴越妈妈看小金羊面露危难之色,及时补充到。

  “小越啊,年级能排多少?”小金羊眯着眼问到。

  “二百多,”吴越小声答道,他知道自己若是能说出一百多,可能便不用在这了。

  “现在一级多少人啊?”小金羊扭头看向自己媳妇。

  “小一千人呢,”吴越妈妈向前挺了挺身子,主动回答道,“孩子还是挺努力的。”

  “小实验也挺好,”小金羊自顾自嘟囔着说,“我听说王校长自己的闺女就在小实验。争的人少,好操作一些。”

  “哎呀!”吴越妈妈激动的说道。“那可太好了。我也听说了,这文科小实验的主课老师,那跟大实验都一样的。”

  “当然了,”小金羊似乎已经完成了任务,松了口气,挠了挠肚皮。转头看向吴越,“是文科吧?”

  “是文科是文科。”吴越爸爸抢着答道。

  “唉,孩子的事儿可是大事,tiao子是好递,”小金羊将烟掐了,双手交叉在一起:“但是吧,早听说王校长都躲起来了,关键的时候,你们得配合。”

  “那是一定的。”吴越妈妈开心的不行。

  

  临走的时候,小金羊将他们来时带的麦片儿和安利蛋□□又塞了回去。说话时的样子,似与吴越父亲是亲兄弟一般,吴越父亲反复叮嘱了几句外面冷,小金羊便目送着他们下了楼。

  吴越下楼梯的时候走的很快,他不喜欢那里的气氛。

  

  好在烟台的春天傍晚,雪还没彻底消失,薄薄的铺在冬青带的顶上,离近了闻有一股冷硬的味道。

  他站在楼道口,家里的红色高尔夫前面,突然有一阵风,吹的他向后拧了拧身子。

  父亲出单元门儿的时候拍了拍吴越的脑袋,没说话。

  

  回家的路上,吴越坐在后排,把头靠在玻璃上,看着方块分割的万家灯火,有些人家已经坐在桌前吃饭,其乐融融。路有点儿滑,还有些薄冰,在这座起起伏伏的城市里,车开的很慢。

  他很喜欢看傍晚时的灯光,橘黄色,暗暗的,似乎只是装饰。它们照到的地方是一片片的昏黄,照不到的地方,时不时会蹿过一只野猫。

  

  吴越妈妈问了句什么,只是吴越和他爸谁都没有听清,也无人回答。

  “操,”过了许久,吴越爸爸重重的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吴越啊。”

  吴越抬头看向前排的镜子,却发现父亲只是开着车,并没有向后看他的意思。

  “你得好好学啊,走正道,”父亲慢慢的说道,不知为何,声音越说越小。

  “走正道啊。”

  

  他已经很久没说过这些豪迈的话了,也很久没有带他和妈妈去海边玩儿,时常还要撕一小块纸,贴在眼皮上。

  那天回家之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三个人脱了外套,母亲还是进厨房做饭去,父亲还是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吴越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挽了挽毛衣的袖子。因为刚才回家时摸了把雪,袖口有些湿,像小时候的衣服似的,总有些口水的味道。楼上,楼下的电视声音都听得清楚,有的是新闻,有的是曲苑杂坛。孩子们吆喝着在楼下打雪仗,还有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

  吴越站起身,把留着清凉用的窗户缝关上,再坐到桌子前一会儿,便闻到了米饭的香气。

  

  “家里的事儿你不要管。”

  吴越爸爸坐在对面的位置上,伸筷子夹了一块儿芸豆中间的鱼,“你就学好你的就行了。”

  他知道父亲所说的“家里的事”,应该与自己猜测的不差。

  好在,他本来也不怎么喜欢父亲高高在上的身份,从幼儿园到初中,每个老师在家长会之后都把他宠的比亲儿子还亲。不少老师都手写过信件让吴越带回家,当着全班的面夸奖他也是经常事。

  也有懂事儿早些的同学们,时不时便会去揶揄他两句:

  “吴书记家里今年吃没吃月饼啊”,“你家肯定发螃蟹了吧”,“谁像你爸啊,是大官儿。”他们每次看到吴越害羞的低低头,都能开心的笑起来。

  他不喜欢这些无聊的揶揄,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要害羞,只是觉得无能为力,局促不安。

  

  所以此刻的吴越心中,并没有太过伤痛。只是坐在那里低着头,慢慢夹着碗里的米粒。

  分班结果公示了,他心中知道自己抄了捷径,不敢多言。那个暑假里,他在家里预习了许多。他要向这个未来这个“小实验班”里的那些好学生们看齐,不能再向以前一样浑浑噩噩了。他知道自己一开始估计是会考倒数的,心中给自己打着气:一定要抗住。

  这种奋勇前进的精神一直坚持到他踏进高二八班,这个传说中优秀班级的门儿。

  直到他看见梁续坐在门口的位置上。

  

  “我当时一看见你,”吴越很多年后还经常这么说,“我进门一看见你这个傻逼,”他指指梁续,“我一看你跟那坐着呢,我就知道了。”

  “嘁——又来了。哈哈哈。”

  “连你都能上,那都他妈是一回事。”吴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