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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画

    他垂眸看了眼,映着他骨节的是抹很正的红,浓烈无比的色彩,触手冰滑,目量长约三尺余,宽有一寸,便是极为普通的锦绣丝绦。

    中年术士谨小慎微地试探底线:“……十两纹银?”

    徐清司看看他,无声一笑,轻轻一抖袖子,掉下的是一粒金锞子。

    中年术士双眼陡直,一把将金锞子抓了起来,徐清司顺道将丝绦收入了袖腕,低低含笑:“多谢。”

    顾寒衣见他终于离开过来,率先转身顺着街道走下去。

    徐清司渐渐跟上,略微侧眸,望着她乌黑的发,稠密如缎般的,被她束拧成了一股长垂于腰,随意简洁如她此人,不点妆饰,却偏偏捉人眼球,被秋色暮光映得乌亮。

    他放缓了些脚步,稍稍落于她身后侧,倏忽间如春风拂雨般抬手,精准地揪住了那根束发的墨色丝绳,轻轻一带,指间那满头的青丝华发便骤然间随之泻下,如水如瀑,在他眼前,随清风璀璨。

    顾寒衣立即回了头,柳眉轻折,凤目中有水色波光,泠然含愠。几绺发丝缠绕过她眼尾颌尖,那说不出的妩媚之气跃然而出,竟似亦随着清风,丝丝绕绕地缠上了人的心头。

    徐清司指节不着痕迹地一碾,然后指着那飘落于地的墨色丝绳,耿然正色:“顾大人,你发带断了……”

    顾寒衣瞥了一眼,是真的断了,正正儿的,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她面色微沉,讳莫如深看徐清司,徐清司上前斜跨一步去她身后,将她满头青丝尽数拢起。顾寒衣脖颈微僵,霎时便要回头,徐清司眼疾手快将她肩膀一按:“等等,给你挽发。”

    顾寒衣顿住,但见长街有百姓投来目光,一应带笑,徐清司指尖时而会如鸿羽,轻轻拂过她后颈,带起一丝颤栗。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僵如泥偶,简直前所未有,莹润的耳垂徐徐透出一点晶粉,徐清司侧眸看见,那点愉悦之色溢出眼尾,成了一弯温柔的月牙。

    “好了。”徐清司扣住她肩,轻轻往自己面前一带,明目张胆地打量,自欣自赏地想:真好看。

    那红色丝绦变为发带,映她一身红底玄衣,墨发乌刀,简直不要太相得益彰。

    一旁妇人目露促狭,忍不住轻轻掩口,出声调笑:“公子,太单调啦,给夫人买支乌玉钗吧。”

    顾寒衣神情陡变,后退一步,霎时间右肩轻抖,震脱了徐清司的手。

    妇人错愕,见她走时面色微青,隐隐愤然,忍不住询问似的朝徐清司看了过去。

    徐清司面不改色,仿佛习以为常,谈笑间风轻云淡:“面皮太薄。”

    妇人转而了然,钦慕的笑,望着徐清司随之而去的背影,眉眼间有呼之欲出的向往。

    徐清司盯着前方自己亲手系上的红丝带,觉得一点也不单调,简洁大方是最自然的美,是顾寒衣的浑然天成,不可方物。

    顾寒衣一直往前,脚步不断,徐清司觉得她竟似在逃,不禁出声唤住:“顾大人!”

    顾寒衣顿住一刹,冷冷回头,讥诮他道:“想不到徐大人竟随身携带系发丝绳?”

    徐清司轻描淡写:“都是凑巧,哪能挡得天赐良缘?”

    顾寒衣一凛,脚跟往后,无意识又退半步。

    徐清司促狭挑眉,望她一笑:“缘分的缘。”

    顾寒衣脸色一黑,登时暴躁。

    徐清司当机立断,又是一派温文含笑:“今日差不多了,我已打算回府,顾大人呢?”

    顾寒衣情绪奇差,想不出那根乌丝墨带怎地就平白断成了两截?齐承嗣当年赠她此物,凭得可就是它坚韧不折。

    愀然扫过眼前此人,这满脸舒朗的文弱样,总不至于能在顷刻间徒手将绳碾成两段?

    顾寒衣恼羞成怒地随他掉转,回至府中挽过系在发上的红色丝绦看了看,心底净是些烦扰杂念。

    半夜细雨悄然而至,绵绵细细的一场秋来,洇深沿途青石道路,时断时续到天光破晓,顾寒衣再去书房,徐清司已在翻阅卷宗。

    还是那般处变不惊的从容姿态,闻响只稍稍掀眸,对着她无波无澜地轻轻一笑,却在看见那根红色丝绦时,点点笑意加深唇角。

    顾寒衣将要迈过屋槛的脚便是一顿,陡然间有些心浮气躁,她豁然扭身走到庭中,沉眸抬手,铮鸣一声拔刀出鞘。

    翠竹沙沙,随劲风扫过阵阵作响,如林间雨落,飒然飘渺。

    她手中长刀快成残影,大开大合,卷出积水高跃九尺,水幕斜倾,彷如银河泄落。

    溅起水花点落刀尖,又洒然散开,漂亮的仿佛水晶,不断围绕,在她周边随着银光飞舞跳动。

    徐清司从轩窗中望去,看出她在宣泄。

    小小中庭化作云霄,她身形腾跃翻转,便如九天逡巡的鹰。

    昨夜的雨不知何时化作了牛毛,沾衣不觉湿意,到如今已如风如雾。

    她在这样的雾里,有朦胧的醉意,刀刀宛如实质,劲风扫断竹枝,犹可劈山填海。

    徐清司搁下卷宗,几步走到案前,暗中铺开了宣纸,提笔落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