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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勤勤笑了。杨光好像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如果相处得那么好,又何用辞职,既然跳离苦海,还来这一套干什么。当下她把桌面所有东西装进大袋,顺手将一只玻璃纸镇送给杨光。

“我走了。”

“我送你下去。”

但传达员过来叫杨光去见社长,勤勤乘机脱身,向杨光招招手,趁着同事不觉,偷偷掩出门去,在走廊,松口气,吐吐舌头,不停脚地走到街上,叫部车子直驶回家。

将来,这一班同事会对他们的子孙说:“啊,大画家文勤勤,我认识她,她做过我同事呢。”

勤勤笑了。

从明日起,她要……怎么个说法?鞭策自己,做一个自律的文艺工作者,每天一早起来,作画。

学堂里一个教师说的:灵感,不过是干思万虑之后,终于开窍获得结论那一刹的感觉。

勤勤决定用功。

到家,文太太正等她。

勤勤知道母亲在等合理的解释。

怪不得有些同学一找到工作就搬出外住,解释实在是太累的一件事。

她坐下来,不出声。

母亲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你没有话对我说?”

“我可否不说?”

“不可以。”

“我有自信所以辞职。”

“你真像你父亲,一生向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

勤勤笑,“每个人都爱过这种生活,只怕没有条件耳。”

文太太叹口气,“你难道不觉得石榴图之事有蹊跷?”

“是人家心甘情愿买了去的,货银两兑,公平交易。”

“我无话可说,勤勤,母亲没有更好的建议。”

勤勤露出笑容:“妈妈,往后我们家会一日比一日安乐。”

文太太叹口气,“适才檀氏画廊找你。”

勤勤一呆。

“请你明日去跟他们谈谈,说是工作的问题。”

工作?文勤勤不需要工作,谢了。

“得了,我明日复他。”

勤勤走进书房,直到晚饭时间才出来,吃了一点点,又躲在里边直到深夜。

她做了一张清单,把欠缺的画具统统记下,明日好去采购,又把房内东西好好整理划一,该留的留,该扔的扔。

明天起能够充分利用这间空房带来的奢侈了。

勤勤没有复电给檀氏画廊。

一连几天,她都回忆那日写字楼内发生的事,那双屏风后的鞋尖,黑色考究无花无款的半跟鞋,到底属于谁。

那坐在车内的女士,黑色的手套,黑色的衣袖,是否同一个人。

为什么穿黑,因为悲恸,还是因为神秘,抑或因为喜爱。

她是檀中恕的什么人,母亲、妻子、恩人、姐妹?

节日气氛早已淡却,市面恢复正常,勤勤天天在家作画。

杨光抽空与她通话,现轮到勤勤苦水连篇,尽诉创作之惨:“……你说是不是开玩笑,替我取个名字叫勤勤,勤力有个鬼用!这一门工夫靠的是天分,明日就去改名叫天才。”

杨光笑得弯腰。

“从前,因要来往写字楼,还有个借口:忙呀,生活逼人,没有时间,好了,此刻二十四小时都属于我个人,并无劳形之案犊,亦无乱耳之丝竹,一点借口也找不到,百分之一百证实本人不长进。”

“喂喂喂,慢慢来,慢慢来。”

勤勤懊恼苦笑,“搞创作的人都在寻找一道门,希望把它打开,门后是一间充满各式意念及灵感的房间,足够我们用一辈子——”

杨光接上去,“但现实中,我们永远站在走廊中,千辛万昔打开一道门,发觉门后另外有门,打开它,还是门,永远是一道一道的门,开不完的门。”

勤勤叹口气,“你说得太对了,让我们放弃吧。”

“你是那种人吗?我情愿继续开门,希望在人间嘛。”

“但是那么累。”

“你难道有比创作更好的事要做吗,是什么,跳舞、看电影、瞎逛?”

“杨光,你说得对。”

“能够做你喜欢做的事,心无旁骛,已经非常幸运。”

“我爱你,杨光。”

杨光沉默一会儿,“勤勤,这种笑话说不得,我会相信的。”

勤勤为自己的画生气,有时将整枝笔飞出去,摔在墙上,以示愤怒。

然后她过去看粉墙上染的颜色渍子,指着它同自己说:“这,文勤勤,这一笔已经比你的工笔高超活泼。”

越是小心翼翼,刻意求新,越觉得整幅画既僵又呆,再画下去会走火入魔。

她穿着王妈煮饭用的围裙,每天努力十多小时,但无进展。

一日画毕洗手,照一照镜子,发觉鬓脚一片白发,勤勤以为一夜白头,惨叫起来,仔细看后,才发觉原来是颜料,虚惊一场。

神经已经相当衰弱。

文太太问:“你怎么搞的,休息了半个月,反而瘦下来。”

勤勤不出声。

“不要逼自己,想画就画几笔,不想画便出去玩。”

“不逼怎么行,你以为我蹉跎的是谁,有谁会等我的作品来解渴充饥?我所能蹉跎的,不过是我自己。”

“好好好,那你继续不眠不休好了。”文太太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