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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岳昆仑在夜总会的舞台朗诵。他情绪饱满,声音忧郁,大厅里很静。

    岳昆仑:江南小镇,夕阳如瀑。半坡上的老屋,参差如图。那袅袅炊烟,是百年不散的孤独。一座娇小的咖啡屋,在慵懒的暖意中被落日染成了橘红。一双纤细的手,白皙,清澈。捧着杯中静静的沉默……这是一双女孩的手,她眼前又浮现出那天告别的情景……几年过去了,她还是常常到这里来等,她在等那个男孩临行前,那个彩色的承诺。一杯咖啡,满窗的暮色。她心里默默地说,回来吧,别再走啦,你的脚下,是我被踩疼的心啊……

    岳昆仑谢幕走下舞台,大厅里响起掌声。散台上一名柔弱的女孩在擦着眼泪。

    岳昆仑的节目一完,他就紧着往家里走。这些天他的心情很矛盾,自从秦佐跟他说了戒毒的事儿以后,他就再难平静下来。平心而言,他也想把毒戒掉,可他也知道这太难了。他的吸毒史已经四年,注射也有两年了,已经到了深度依赖的程度。但吸毒毕竟能让他忘掉一些痛苦,并藉此可得到忘却自我的兴奋感。如果把毒戒掉,那么就只能清醒的面对这个表面上时时沸腾,而内里却实在是冰冷的现实社会。这是岳昆仑难以接受和极力想回避的。另外,这个姓秦的男人究竟是谁?这也是岳昆仑这段时间苦苦在索的。他也假设过这个人就是秦佐,但如果是,却又想不出他何以要撒谎的理由?和秦佐分手时,他们都还只是十三岁的孩子,而在这么久的岁月年轮的碾压后,儿时的特征已再难找到。岳昆仑尽管也多次去辨识过那张脸,但终还是不敢确认。可他何必要如此帮助自己呢?若如他所言,秦佐刑满后在他的工厂打过工,那么他也不过是一个低级雇员而已,作为他的老板,也不必为了秦佐的几句临终嘱托而如此这般?岳昆仑对此真是苦苦不得其解了。

    当岳昆仑走到自己家门口时,感应灯亮了。他惊讶地看见了王琪和乔晶那两张苦巴巴的脸。真是太像两个被抓走的壮丁趁夜逃了回来。岳昆仑苦恼的闭上了眼睛。他预感到自己将有一段时间要告别安宁了。

    “老岳,帮人帮到底,就再麻烦你几天,我们尽快想办法,找到地方就走。”王琪舔着干裂的嘴唇道。他和乔晶坐在床上,岳昆仑则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低着头叹气,看上去很像是来求助什么事儿的一个串门人。

    “可我这儿也不宽敞,再说,我一个人习惯了……”岳昆仑嗫嚅着说。他是真不愿意让他们住在自己家里。

    “老岳,我们也是没办法了,把你当朋友才来投奔你。你不是说过吗?朋友才是最大的财富。”王琪搬出岳昆仑的话来砸他家的门。

    “是,我是说过这话。”岳昆仑点着头道,其实他真想放声大哭一场。

    “这就对了。再说我们也住不了几天。你说呢晶晶?”王琪用肩膀撞了撞身边萎靡不振的乔晶。后者困得马上就要睡着了,昨晚在车里几乎没合眼,真的是太缺觉了。

    “那,我睡哪儿?”岳昆仑看着王琪和乔晶,就像看着一座在滔滔洪水中的断桥。

    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会儿,最后决定,王琪和乔晶是客人,睡床上。岳昆仑到另间屋打个地铺算了。此事刚说好,乔晶便一头倒在床上睡着了。岳昆仑从很旧的柜子里找出两条很旧的被褥和一个很旧的枕头到另间屋子里去了。

    乔娜把办公桌上的文件稍事收拾了一下后,扭头去看床上的小月。女孩已经睡熟,脸上有淡淡的泪痕。乔娜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她虽然没结过婚,也未有过孩子,但女人的天性还是让她在这一天中领略到了很多。加上乔晶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到现在也联系不上,这就更令乔娜感到了难以释解的痛楚和烦躁。陈艳下午已被送到看守所羁押,并办理了批捕手续。她丈夫也被送到了该去的地方,附属医院的冷冻室。岳婷的伤势不算重,子弹已取出,只是因流血较多,人很虚弱,大夫说观查几天,休息一下就没事儿了。

    乔娜离开椅子,走到床边坐下来,她静静地看着那张闭着眼睛的小脸。这孩子才五岁,在她今后漫长的一生中,还将会发生什么事儿呢?乔娜想着,心里又感受到了那股沉沉的压力涌上来。

    陈艳坐在大通铺上琢磨着这几天所发生的事儿。丈夫的死虽然令她悲痛不已,甚至有过五脏俱焚的感觉,但人现在已经死了,所以这个事儿在陈艳的心里也就渐渐结成了痂。但孩子这个伤口却是血淋淋的不能愈合,她才五岁,以后怎么办?陈艳知道自己这次即使死不了,也会在监狱一直熬到白发苍然方可重见天日。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孩子,可自己这种情况,又能怎么样呢?陈艳就这么闷着头想着,若说是心乱如麻已不足以描述她此时的心境了。

    下午的光线从有铁栅栏的窗子倾泄进来,监号里十分闷热,加上通风很差,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像什么的气味儿。二十平米的监号里住着八名女人,什么案子都有,什么长像都有。女人在生活中比男人要琐碎的多,所以监号里就显得很乱。

    三妞正在洗衣服,满手满胳膊的泡沫,她个头不高,但很结实,黑红的脸上透着因长年劳动而积下的颜色和力气。她是故意伤害罪被起诉的。她把家里那个在最小范围里一直自认为是老大的丈夫砍了几菜刀。据法医说,那两只手上的主要筋脉都断了,在以后的余生中他再不可能殴打任何女人了。

    “你他妈慢点儿行不行?洗个破裤衩弄了一地水,你以为这是桑拿啊?农村人干啥都差劲儿。”说话的是花姐,三十多岁,个头挺高,脸大且白,两只鼓胀胀的在很薄的衬衣里相当不服地扭动着,她是因客留妇女卖罪被起诉的,其实也就是鸡窝的老板。据她跟关系好的女犯私下讲,她并不是只作鸨子,如果有漂亮嫖客或出钱多的,她也会快马加鞭地冲上任何一座高地。打仗嘛,怕死还行?她经常用这句双关语招得自己和别人笑上一通。但她在号子里挺霸道,人又势力,所以也就有一部分人讨厌她,三妞就是一个。这时,她把沾满泡沫的手从盆里拿了出来,冲着花姐喊道:农村人咋啦?你吃得粮食大白菜不都是农村来得?城市人咋啦?你不也进来了吗?少在我跟前端什么城市人的架子,我看你端个啥也像个尿盆子。”三妞说着说着就扠上腰了,好像拿刀砍人的火气尚未褪尽。

    “反了你了土包子?想提前过大年了我看你是?看你那张脸晒得都快成蛋了,敢跟我……”未待花姐说完,三妞已将盆子端起来冲她泼了过去。只见花姐立马就变成了泡沫经济的代言人或曰形象大使了,至少有三条以上的裤衩和其他小件内衣袜子类的东西,花花哨哨地挂了她一身。花姐先是愣住了,看上去那副表情相当的古怪。如果某个企业破产也需要做广告的话,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待到花姐反应过来后,便“操”的一声朝三妞扑了上去,两个代表着城市和农村的女人就此短兵相接,撕打到了一起。少顷,围观的女犯们忽然爆出一堆开心极了的大笑。原来花姐在情急之下用一般是对付男人的攻击法,抬膝猛地顶了一下三妞的阴部,但三妞并未像男人那样发出惨叫或捂着裆口蹲下,而是抡开那只拽了多年牲口笼头的粗壮手臂朝着花姐的大白脸抽了上去。于是,监号里就响起了一声绝对应被载入史册的脆响。再以后,就响起了花姐耐人寻味的哭声。

    随着几声女人尖利地喊报告声,筒子里响起了杂乱匆忙的脚步。随即,监号的铁门被打开了,两名女管教紧绷着一点都不亚于男管教的面孔进了监号。

    “住手!”一声断喝两名女管教中的那个矮个。于是,花姐就和三妞同步停止了抓挠和扯拽踢。只见两人面存怒容并各带抓痕,且血渍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