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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像失去了声音。

    看了瀑布使人感到有一股雄壮宏伟的气势,奔腾冲激的力量,云蒸霞蔚的氛围,它虽然没有具体说出什么,但它的冲劲的确使人振奋。

    我并不怎么喜欢盆栽的什么名花;我倒是更喜欢在广阔的草原上,看见淡淡的微风平匀地吹拂着无边无际的含露的野花。

    盆景把宏伟的山川变为庭院里的小摆设。有人赞赏这些东西,认为这是人们按照自己的审美理想来安排山川。但在我看来,这些“理想”多少带有消闲的情趣。它怎能代替我们登上高山俯视云海,振衣千仞岗的感受呢

    小溪流唱着愉快的歌流走了,它将冲击着一切涯岸流向大海。静静的群山,则仍留在原来的地方,目送那盈盈的水波远去。

    流水一去是决不回来了,但有时也会化作一两片羽云望故乡。

    选自散文1980年2月号

    西湖的雪景献给许多不能与我共欣赏的朋友

    作者:钟敬文

    钟敬文19032002,广东海丰人。作家、学者。著有散文集荔枝小品、西湖漫话、湖上散记等。

    从来谈论西湖之胜景的,大抵注目于春夏两季;而各地游客,也多于此时翩然来临秋季游人已暂少,入冬后,则更形疏落了。这当中自然有所以然的道理。春夏之间,气温和暖,湖上风物,应时佳胜,或“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或“浴晴鸥鹭争飞,拂袂荷风荐爽”,都是要教人眷眷不易忘情的。于此时节,往来湖上,陶醉于柔婉芳馨的情趣中,谁说不应该呢但是春花固可爱,秋月不是也要使人喜欢么四时的烟景不同,而真赏者各能得其佳趣;不过,这未易泛求于一般人罢了。高深父先生曾告诉过我们:“若能高朗其怀,旷达其意,揽景会心,便得真趣。”这是前人深于体验的话。

    自宋朝以来,平章西湖风景的,有所谓“西湖十景”,“钱塘十景”之说,虽里面也曾列入“断桥残雪”,“孤山霁雪”两个名目,但实际上,真的会去赏玩这种清寒的景致的,怕没有很多人吧。四时幽赏录的著者,在“冬时幽赏”门中,言及雪景的,几占十分的七八,其名目有“雪霁策蹇寻梅”,“三茅山顶望江天雪霁”,“西溪道中玩雪”,“扫雪烹茶玩画”,“山窗听雪敲竹”,“雪后镇海楼观晚炊”等。其中大半所述景色,读了不禁移人神思,固不徒文字粹美而已。

    西湖的雪景,我共玩了两次。第一次是在此间初下雪的第三天。我于午前十点钟时才出去。一个人从校门乘黄包车到湖滨,下车,徒步走出钱塘门,经白堤,旋转入孤山路,沿孤山西行,到西泠桥,折由大道回来。此次雪本不大,加以出去时间太迟,山野上盖着的,大都已消去,所以没有什么动人之处。现在我要细述的,是第二次的重游。

    那天是一月二十四日。因为在床上感到意外冰冷之故,清晨初醒来时,我便推知昨宵是下了雪。果然,当我打开房门一看时,对面房屋的瓦上全变成白色了,天井中一株木樨花的枝叶上,也点缀着一小堆一小堆的白粉。详细的看去,觉得比目前两三回所下的都来得大些,因为以前的虽然也铺盖了屋顶,但有些瓦沟上却仍然是黑色。这天却一色地白着,绝少铺不匀的地方了。并且都厚厚的,约莫有一两寸高的程度。目前的雪,虽然铺满了屋顶,但于木樨花树,却好像全无关系似的,这回它可不免受影响了,这也是雪落得比较大些的明证。

    老李照例是起得很迟的。有时我上了两课下来,才看见他在房里穿衣服,预备上办公厅去。这天,我起来跑到他的房里,把他叫醒之后,他犹带着几分睡意的问我道:“老钟,今天外面有没有下雪”我回答他说:“不但有呢,并且很大。”他起初怀疑着,直待我把窗内的白布幔拉开,让他望见了屋顶才肯相信。“老钟,我们今天到灵隐去耍子吧”他很高兴的说。我“哼”的应了一声,便回到自己的房里来了。

    我们在校门上车时,大约已九点钟左右了,时小雨霏霏,冷风拂人如泼水。从车帘两旁缺处望出去,路旁高起之地,和所有一切高低不平的屋顶,都撒着白面粉似的,又如铺陈着新打好的棉被一般。街上的已经大半变成雪泥,车子在上面碾过,不绝的发生唧唧的声音,与车轮转动时,磨擦着中间横木的音响相杂。

    我们到了湖滨,便换登汽车。往时这条路线的搭客是相当热闹的,现在却很冷落了。同车的不到十个人,为遨游而来的客人还怕没有一半。当车驶过白堤时,我们向车外眺望内外湖风景,但见一片迷蒙的水气弥漫着,对面的山峰,只有几于辨不清楚的薄影。葛岭、宝石山这边,因为距离比较密迩的原故,山上的积雪和树木,大略可以看得出来;但地位较高的保亻叔塔,便陷于朦胧中了。到西泠桥近前时,再回望湖中,见湖心亭四围枯秃的树干,好似怯寒般的在那里呆立着,我不禁联想起陶庵梦忆中一段情词幽逸的文字来:“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淞沅砀,天与云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湖心亭看雪心想这时不知湖心亭上,尚有此种痴人否车过西泠桥以后,暂暂驶行于两边山岭林木连接着的野道中。所有的山上,都堆积着很厚的雪块,虽然不能如瓦屋上那样铺填得均匀普遍,那一片片清白的光彩,却尽够使我感到宇宙的清寒,壮旷与纯洁了。常绿树的枝叶上所堆着的雪,和桔树上的很有差别。前者因为有叶子衬托着之故,雪片特别堆积得大块点,远远望去,如开满了白的山茶花,或吾乡的水锦花。后者,则只有一小小块的雪片能够在上面粘着不堕落下去,与刚著花的梅李树绝地相似。实在,我初头几乎把那些近在路旁的几株错误了。野上半黄或全赤了的枯草,多压在两三寸厚的雪褥下面;有些枝条软弱的树,也被压抑得欹欹倒倒的。路上行人很稀少。道旁野人的屋里,时见有衣着破旧而笨重的老人、童子,在围着火炉取暖。看了那种古朴清贫的情况,仿佛令我暂时忘怀了我们所处时代的纷扰、繁遽了。

    到了灵隐山门,我们便下车了。一走进去,空气怪清冷的,不但没有游客,往时那些买念珠、古钱、天竺筷子的小贩子也不见了。石道上铺积着颇深的雪泥。飞来峰疏疏落落的著了许多雪块,清冷亭及其它建筑物的顶面,一例的密盖着纯白色的毡毯。一个拍照的,当我们刚进门时,便紧紧的跟在后面,因为老李的高兴,我们便在清冷亭旁照了两个影。

    好奇心打动着我,使我感觉到眼前所看到的之不满足,而更向处境较幽深的韬光庵去。我悄悄地尽移着步向前走,老李也不声张的跟着我。以灵隐寺到韬光庵的这条山径,实际上虽不见怎样的长;但颇深曲而饶于风致。这里的雪,要比城中和湖上各处都大些,在径上的雪,大约有半尺来厚,两旁树上的积雪,也比来路上所见的浓重。曾来游玩过的人,该不会忘记的吧,这条路上两旁是怎样的繁植着高高的绿竹。这时,竹枝和竹叶上,大都着满了雪,向下低低地垂着。四时幽赏录山窗听雪敲竹条云:“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山窗寒夜,时听雪洒竹林,淅沥萧萧,连翩瑟瑟,声韵悠然,逸我清听。忽尔回风交急,折竹一声,使我寒增冷。”这种风味,我们是没有福分消受的。

    在冬天,本来是游客冷落的时候,何况这样雨雪清冷的日子呢所以当我们跑到庵里时,别的游客一个都没有,这在我们上山时看山径上的足迹便可以晓得的而僧人的眼色里,并且也有一种觉得怪异的表示。我们一直跑上最后的观海亭。那里石阶上下都厚厚地堆满了水沫似的雪,亭前的树上,雪着得很重,在雪的下层并结了冰块。旁边有几株山茶花,正在艳开着粉红色的花朵。那花朵有些堕下来的,半掩在雪花里,红白相映,色彩灿然,使我们感到华而不俗,清而不寒;因而联忆起那“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的佳人来。

    登上这亭,在平日是可以近瞰西湖,远望浙江,甚而至于那缥缈的沧海的。可是此刻却不能了。离庵不远的山岭、僧房、竹树,尚勉强可见,稍远则封锁在茫漠的烟雾里了。

    空斋蹋壁卧,忽梦溪山好。

    朝骑秃尾驴,来寻雪中道。

    石壁引孤松,长空没飞鸟。

    不见远山横,寒烟起林杪。

    雪中登黄山

    我倚着亭柱,默默地在咀嚼着渔洋这首五言诗的清妙;尤其是结尾两句,更道破了雪景的三昧。但说不定许多没有经验的人,要笑它是无味的词句呢。文艺的真赏鉴,确实是件不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