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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牢大狱 三

    这天晚上是庞建东参加工作以后的第一个生日,所以请的还都是警校那帮同学。刘川不是警校的学生,但庞建东和刘川这几个月混得不错,又加上刘川最近正走了背运,正需要朋友的同情关心,所以庞建东一下午打了好几个电话,叫刘川无论如何一定过来。

    庞建东父母都出差去了,他可以放心大胆地把朋友都召到家来。庞建东家地方不大,本不适合开这么大PAT,好在大家都是同窗多年的好友,挤在一起还显得亲热无间。除了和他一起分到天监的几个人外,还有分到北监和二监的同学。庞建东同桌的那个男生分到监狱管理局的教育处去了,今天也拿着局机关干部的派头来了,虽然是庞建东的生日PAT,但饭桌上就听这小子白乎了。他口才好,尤其屋里有漂亮女孩的时候,更是滔滔不绝,也不管是否盖住了寿星佬的风头。

    屋里的漂亮女孩就是庞建东的女朋友,那张脸确实无愧于演员这个职业,怎么看也看不出缺点,粉白细嫩的面色让天花上的灯光都无意间明亮了许多,把庞建东眼角的每一道笑纹,都映衬得红光四射。那天晚上最让庞建东不满的就是局教育处的那位“同桌的你”,庞建东好几次恨不得生硬地让他打处:你小子少说两句行是不行!

    季文竹那天晚上的眉目,其实并未随了这位“同桌”的长篇大论流波而去,她的关注似乎更多投向了恭陪末席默默倾听的刘川。刘川也是那天晚上干活最多的男士,当那帮小伙子在客厅里抽着烟陪季文竹高谈阔论的时候,只有刘川挤在厨房里帮小珂为大家准备饭食。吃完了饭小珂收拾桌子刘川在厨房里洗碗,其他男生在客厅里摆起了麻将,季文竹趁乱踱进了厨房。

    刘川和季文竹有过一面之缘,但不知为什么比第一次见她更不自然。季文竹没帮刘川一起洗碗,只是靠在门边和他闲谈。季文竹问刘川你在家吃完饭洗碗吗?刘川说上大学以前洗,家里明明有阿姨,但奶奶还是老让我洗。季文竹问洗衣服吗?刘川说洗衣机洗。季文竹问收拾屋子吗?刘川说小时候奶奶让我拖过地。季文竹说我问现在。刘川说现在阿姨收拾屋子。季文竹问你自己的屋子谁收拾?刘川说阿姨收拾。季文竹问你奶奶不是管你挺严吗,为什么不让你自己收拾?刘川说让,我老是懒得收拾,奶奶一看太脏了就让阿姨帮我收拾了。季文竹问那她还不骂你?刘川说:骂。季文竹问骂你你怎么办?刘川说听着。季文竹问听完了改吗?刘川说看情况再说。

    他们聊着,小珂进来了,问刘川洗完了没有。刘川说差不多了。小珂看水池两边堆了好几摞碗碟,问刘川那些是冲完了的,刘川看了半天一时搞混了,小珂说:笨!

    那天男人们大都喝了点酒,一边搓麻一边哪壶不开提那壶地问刘川犯人脱逃的事。季文竹见话题涉及到刘川,便饶有兴趣地插嘴打听:哟,你把犯人放跑啦,怎么跑的?刘川本来表情还挺自然,无所谓似的,被季文竹插进来一问,立刻不自然了。他因为呆会儿还得开车所以没有喝酒,但那一刻脸上突然红得烫人。

    庞建东马上替刘川圆场,岔开话题说:刘川,你现在是老板了,听说万和娱乐城是你们家开的,什么时候请我们跳一回舞去?刘川说:行啊。大家也就随着转过话头,半真半闹地说:那我们可都去。刘川却极其认真,说:行。

    季文竹说:那我也去!

    从这个生日PAT开始,庞建东就发现他女朋友看刘川的眼神有点不对。庞建东本来觉得,在刘川犯错误被单位辞退,人生道路进入空前低谷的时候,做为哥们儿,他主动邀请刘川参加自己的生日聚会,对刘川无疑是一个安慰,没想到竟弄出个“引狼入室”的结果。想想前些天他还托刘川到车站去接季文竹,更是失算的一步。在庞建东看来,女孩喜欢刘川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看上了那张漂亮的脸蛋。或许刘川跟季文竹聊天时还炫耀了他的富有,女孩子没有一个不虚荣的。

    那天的生日聚会结束时天色已晚,季文竹主动问刘川可否送她回家。季文竹的口气听上去无心随意,而且这个晚上的男生中只有刘川一人有车,所以季文竹如此问,也没什么不妥。但这回庞建东不再给刘川机会,他马上插过来说:文竹我送你回去,门口打个车很方便的。

    在送季文竹的路上,庞建东主动地说起了刘川,他说你知道刘川今天为什么不大吭声吗?他让我们那儿给辞退了。季文竹满脸惊讶:辞退,为什么呀?庞建东沉默了一会儿,这沉默使问题显得有些严重:他犯错误了。他说。季文竹追问:犯什么错误了,他真的把犯人放跑了吗?对,庞建东说:他就是把犯人放跑了。季文竹有点不相信似的,还想从庞建东的表情上找到破绽:真的假的?庞建东也转脸看她:我骗你干吗!季文竹怔了半天,才问:他和那犯人认识?庞建东说:不认识,要认识就不是辞退的事了,就得判刑了。他押犯人粗心大意,犯人一跑,他又不敢去追。你别看刘川长得仪表堂堂高高大大,这种富人家出来的孩子,就是胆小,一碰上危险就往后缩。

    季文竹不再吭声,陷入思索。庞建东也猜不出她在思索什么,是对刘川彻底失望呢,还是对他更好奇了……

    真正对刘川感到失望的,是刘川的奶奶。

    在参加完庞建东生日聚会的第二天上午,刘川被奶奶硬从被窝里拽了出来。他匆匆忙忙洗漱之后,让奶奶催着离开家门,和她一起坐车来到了位于西城的万和公司。

    万和公司就设在万和城的顶楼,万和城是一幢万余平米的单体建筑,公司的总裁办公室就设在顶层朝南的一个大房间里。自从刘川的老爸去世以后,娄大鹏就搬进了这间屋子,用代理总裁的身份向万和公司数千名职工发号施令。在前一天晚上奶奶宣布刘川接任万和总裁职务之后,娄大鹏至今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当奶奶带着刘川走进这间办公室时,娄大鹏虽然毕恭毕敬地起身相迎,但最后还是习惯地将祖孙二人安顿在大班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而他自己,则依然坐进了万和总裁的大班椅里,而且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地问道:

    “今天过来……有事?”

    奶奶笑笑,说:“啊,刘川也该来上班了,我带他来看看地方。这就是他的办公室吧。刘川,”奶奶指指娄大鹏坐的椅子,说:“你以后就坐那儿。”

    娄大鹏这才醒过味来,眉高眼低地赶紧站起来,一通往里请刘川:“对对对,刘川,你爸爸过去就坐在这里,现在传给你坐。这是咱们万和的帅位,你不在我是临时代替,帅位一天不可空缺呀。这些天我也是累死了,你来得正好,我也该好好透口气歇一阵了。”

    娄大鹏把刘川拉到总裁的大班椅上坐下,又把台面上一大堆文件往他眼前一推,接着说道:“这些天日常经营的一般性文件我都签了,这儿还有一大堆必须呈报公司法人代表签字的,现在你既然就位了,就由你报给你奶奶吧。你奶奶现在是董事长了,这些文件她签了字才能算数。”

    刘川随手翻了一下那堆文件,皱着眉头叨咕一句:“这都是什么呀。”他抬头向对面沙发上的奶奶望去,那目光与其说是求助,不如说是推诿。

    “奶奶,还是你看吧,这些都得由你签字呢。”

    奶奶当然老练一些,不慌不忙地对娄大鹏说道:“拿来吧,都是什么,我来签。”

    于是娄大鹏又把那一摞文件从刘川眼前拿开,送到沙发那边去了。刘川就坐在大班椅上,眼睛看着娄大鹏一份文件一份文件地讲给奶奶听,心里却不知飘移到哪里去想别的。想什么呢,也许在想季文竹吧。我之所以这么估计,是因为季文竹的那张明星脸蛋,能让每个男孩都着急上火,想入非非。

    沙发那边,娄大鹏边说奶奶边签,签到最后一份文件,奶奶却迟疑了片刻没有落笔。那份文件是一个银行贷款的担保函,由万和公司为一家名叫华丰实业的公司向银行出具,据娄大鹏介绍,这家华丰公司很有实力,最近向国家争取到一个很好的项目,而且是支援西部开发的一个项目,这个项目的贷款银行要求提供同额担保,好多家公司都在争取参与。因为华丰的老板是万和娱乐城的熟客,和刘川父亲生前交情甚笃,所以才把这个稳赚一笔担保费的好事肥水没流外人田。奶奶听娄大鹏说得丝丝入扣,在情在理,看看那份担保文件,也做得干干净净正正规规,只是上面的数额让她心里没底。那是一个七千万元的贷款项目,虽然钱不是万和向银行去借,万和只是为别人担保一下,但由于数目巨大,奶奶胆小,所以还是没签。娄大鹏答应回头请华丰实业的尹老板来和奶奶见个面,有何疑问可以当面问他。

    他们好不容易把文件处理完了,娄大鹏又问奶奶还有什么交待,奶奶为树刘川权威,特意说道:“大鹏,现在刘川是总裁了,你问他吧。”说完还用鼓励的目光支援刘川。娄大鹏的面孔只好对正刘川,半笑不笑地问道:“刘川,你看你还有什么交待?”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刘川继位总裁后做出的第一个“交待”,听口气竟然象是一个请示,他竟然向他的副手娄大鹏问道:“娄叔叔,我想请我的一些朋友来娱乐城跳跳舞,可能我们还要在这儿吃一顿自助餐,您说行吗?”

    请朋友跳舞这天是个周六,大多数应邀者如约而来。季文竹也赶过来了,此前庞建东已经回复刘川说他周六值班可能来不了啦,后来知道季文竹真的要来,所以庞建东只好请假陪她一起来了。

    我也搞不清刘川是先给季文竹打的电话还是先给庞建东打的电话,还是打完庞建东的电话知道他不来了才又给季文竹打的电话。反正我觉得刘川给季文竹打的这个电话,多少有点别有用心。

    好在,那天晚上刘川做为主人,主要是照顾大家吃好玩好,并没有过份僭越向季文竹献媚,跳舞也主要是和大伙一块疯狂蹦迪,在慢舞时间也未主动邀请季文竹共舞。那天骚扰季文竹的倒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那男人是娄大鹏领过来的,先是坐在后面看演出,到了慢舞时间,娄大鹏就过来找刘川,问他季文竹是何许人也,刘川说是个朋友,娄大鹏便说咱们公司有一个重要客户想请这个女孩跳舞,不知是否可以。刘川说应该可以吧,你叫那人自己去请不就得了。娄大鹏说:她是你的客人,还是你去说比较好吧,要不女孩该觉得人家想要干吗似的,万一回绝人家,岂不伤人面子。刘川说那好吧我帮你问问。

    因为要替别人邀请,刘川那天晚上才第一次主动走到季文竹面前,和她说了有人请她跳舞的事情。季文竹问谁要请我?刘川说:是我爸公司一个客户。季文竹想了想,说:是你们的客户呀,那就跳吧。

    于是就跳了。

    季文竹不愧是个演员,据说以前还是学舞蹈的,那舞跳得确实好看,加上那个胖子也是个中高手,步伐手势牵引得法,让季文竹把一身舞技发挥得淋漓尽致。大家都围在边上欣赏,笑容中全是赞叹。唯有庞建东板着脸一点不笑。一曲舞毕,一曲又起,季文竹礼貌地甩了胖子,径直走到刘川面前,把他邀下舞池。和那中年胖子相比,尽管刘川技不如人,但他年轻,挺拔,身材好,和季文竹青春搭配,也能舞出一种无与伦比的美感,看得周围无数眼球流波飞转,看得庞建东脸色更加难看。

    曲终人散,主持人重新登场,贫嘴饶舌地把这对男女的舞姿夸奖一番,才介绍下面的节目。季文竹跳得脸红冒汗,大声叫着让刘川给她去找水喝。刘川就去找水,庞建东跟过来质问刘川:刚才那老家伙到底是谁,你干吗让文竹跟他跳舞?刘川说:那是我们公司一个客户,我也不怎么认识。庞建东说:不认识干吗非让文竹跟他跳舞,你不会是把我女朋友当成你们公司的公关小姐了吧。刘川一怔,说:谁呀!这时季文竹走过来问他们:你们说什么呢?庞建东没再说话。季文竹疑惑地看刘川,刘川也没再说话。

    庞建东悻悻然拉着季文竹拿饮料去了,刘川还怔在原地。这时台上一个歌手用沙哑的声音开始低声吟唱,不少男女在歌声中再次离座,相拥着走进舞池。小珂上来请刘川跳舞,她说刘川咱俩跳一个行吗,你跳得真好,你教教我吧。可这时刘川耳朵里嗡嗡作响,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红着脸转身走出舞厅,把万分尴尬的小珂抛在身后。

    那天晚上大家尽欢而散,没人留意刘庞之间这段龃龉,更没人留意小珂的委屈和郁闷。季文竹显然看出庞建东与刘川之间发生了问题。不然她不会在第二天就给刘川打来电话,询问昨天两人突然不睦的缘由。

    刘川依然扛着,说:“没有啊,建东说我们俩吵嘴了吗?”

    季文竹说:“没劲,吵就吵了呗,你没必要瞒我!”

    刘川不吭声了。

    季文竹说:“因为什么呀,是因为我吗?”

    刘川说:“不是。”

    季文竹说:“真不是?”

    刘川嘴硬道:“我不会为了女人跟哥们儿吵嘴的。”

    季文竹针锋相对:“为女人不值得,是吗?”

    刘川被噎了一会儿,说:“那倒不是,为女人闹得死去活来的男人,没什么出息。”

    季文竹也沉默了一会儿,说:“所以做女的就是倒霉。男人个个嘴里吹捧女人,说到底还是不把女人放在眼里。”

    刘川犟嘴道:“谁说的,我就特别尊重女的。”

    季文竹问:“那你尊重我吗?”

    刘川说:“当然尊重。”

    季文竹说:“那我问你,要是我求你帮忙,你肯帮吗?”

    刘川说:“那要看帮什么忙了,体力活绝没问题。”

    季文竹问:“我明天搬家,需要个劳力,你来吗?”

    刘川说:“没问题,我可以从我们公司找几个壮劳力来,明天什么时候?”

    季文竹说:“我找的是你,没找你们公司。搬家的劳力我已经找了搬家公司,我是请你帮我收拾收拾。”

    刘川顿了一下,故意问:“你怎么不找庞建东,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季文竹绕着说:“男朋友?我的男朋友多着呢,你不也是吗。”

    “我?我和庞建东可不一样……”

    “对,没有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完全一样。可一样不一样和请你帮忙搬家有什么关系吗?”

    刘川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