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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鸾鸟衔绶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月半的月,皎洁清亮,转朱阁,低绮户,照着无眠客。文沁雅仰躺在床上,目光无焦点地凝在帐顶,里侧的一手压着一本刚刚让宁馨翻找出来的《汉乐府》口中喃喃地念着:“山无棱,江水为竭。”

    黄花梨的架子床,文家用了几代的东西,每一代未出阁的小姐,都是躺的这张床,看着同样的月亮,做着同样纯真的少女梦。

    “冬雷震震,”美目盼兮,扫过床柱顶端的四合如意云纹。“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春梅闹喜,牡丹缠枝,最是富贵吉祥的纹样,平日里只觉得看习惯了,甚至有些俗气,但今日看去,却是越看越好看。

    文沁雅的嘴角越勾越起,最后拉过锦被,把自己埋了进去,痴痴的闷笑声在静的只听见呼吸声的房里漾开来……虽是一片漆黑,仍可以清楚的感觉自己的脸绯红一片,就像白日里,在祖母怀里一样。

    话说她早上与白澈一同去给文老夫人请安。想是各家早已得了消息,迫不及待就来讨好。他俩一进正房院子,已听得满室的笑闹喧哗。一进门,见屋子里坐满了族中的女眷,各房的叔伯母,皆带着自家适嫁年龄的小姐,围着老夫人凑趣,说着谁家的女儿书念的好,谁家的女儿女红做的好,谁家的女儿面盘好,旺福相……

    絮絮叨叨的声音在二人进门的刹那全停了下来。

    “你们瞧瞧!谁来了!哎呀,快到奶奶这儿来。”老夫人一见他俩,精神头都上来了,对着两人招了招手。

    “沁雅给祖母请安,祖母恭安。”沁雅规规矩矩蹲了三个万福。

    “今儿个可巧了,你这么多叔伯母像约好了似的,都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老夫人笑的满面红润。

    说着,沁雅又侧身给两边的长辈道万福。再与各家的女儿见平辈礼。白澈也与她一起重复着这套繁文缛节。

    “我呀,昨日还跟丫头们说,要让预备些酒,唤你们来陪我这老骨头乐一乐。可巧今日来的这么齐全!”老夫人一左一右搂着两人,对众人笑到。

    “可不怎么说的,”冯嬷嬷笑着接茬:“今年春里就不好,整日的下雨,偏巧咱家少爷昨日回的府。今日,老天竟放晴了,老祖宗的福气,可是连仙翁都要嫉妒了呢!”她是沁雅母亲的陪嫁丫鬟,也是沁雅的乳娘。是文家极有脸面的老人。

    文沁雅心里暗自叹气:这些个叔伯母,消息到灵通。他昨日才进的门,今日就迫不及待带着女儿来献宝,生怕动作慢了被人捷足先登!

    颇有恼意地偷偷瞄了白澈一眼,正巧他正看着她,两人视线一碰,白澈带着无奈地一笑,表示自己有多无辜。回来后还是第一次见他有这种表情,逗的文沁雅轻轻扑哧一笑,生怕自己失态,立马窝回祖母怀里寻求庇护。

    “可不是,老祖宗的真是好福气,相爷在朝中忧国忧民,孙儿孙女又是这样的人中龙凤,这样的福气,也只有老祖宗这样福泽深厚的尊贵人才享的来~”谁家夫人附和了一句,满屋子的人纷纷响应:“是啊是啊,老祖宗是咱们文家的顶梁柱,多福多寿啊。”

    文老夫人呵呵一笑,道:“若说我那败儿,当年,丢下功名,跟圣上讨差事去带兵。回来向我请罪,这么多年,见着面的,十根手指头都数的过来。你们都说他孝顺,说这孝顺,倒也不是假的。”说到这里,文老夫人像是真感怀,眼里黯然下来:“他父亲早逝,我一介妇道人家,也没有好好教养他,他长大了,自己知事了,什么事情,也该他自己拿主意了,我呢,这把骨头,也不知还能有几日,虽见不着他,可是啊,总算还有这两个心肝宝贝在身边陪我。”老夫人笑着把沁雅往怀里搂紧了些。

    “相爷那是星宿下凡,皇上,朝廷,多少事仰仗着他,老祖宗切莫感伤了。”又不知哪家夫人出口相劝:“再说小姐,全天下,谁不知道小姐的名声,将来,那至少也是王侯将相家的夫人,咱们这些的傻儿子,可个个不舍得这个仙女似的妹妹嫁出去了呢!”

    文沁雅听的心里一个咯噔,不禁抬眼望着他。他看似专心地听着,觉察到她的目光,也迎过来看着她。他的眼又见深邃,没有一丝波澜,这么多年,从来不叫人猜的透他的心思。

    “这话倒不是我老婆子驳了谁家的面子。”两人还在各自思量,这边老夫人话锋一转:“我这个孙女啊,自小教养在身边。一日日的长起来,这两年,来说亲的人家,哪一日断过?你们都是自家人,说出来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这孙女,是断不给人的,就是她老子,说话也做不得数,她的婚姻大事,我老婆子是非管不可。人家都说,闺女长大了,总是要嫁出去的,可我呀,就是舍不得,偏要把她留下。”老夫人笑呵呵地一手抓着白澈的手,另一手抓着沁雅的手,讲两人的手叠到一块:“我呀,也是偏心,若说,你们这些在坐的,都是我的孙儿辈,我呀一样的心疼,偏这两个小冤家,打小在我跟前,最是得我心……”

    后面祖母说了什么沁雅根本没听进去。只知道自己的手被他握着,心扑通扑通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还记得小时候他经常牵着她玩,他总是高她半个多头,手肉乎乎的,只要叫他牵着,心里就说不出的踏实。后来渐渐大了,他到族中的家学去念书,她也有自己的女师傅在内院读书,不能再天天在一起了,他也不再牵她的手了。隔了这么多年,今天突然被他这么握着,她的脸迅速红了个透,把头垂的低低的,根本不敢朝他看。

    话都说的这么白,下面的夫人小姐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个个都变了颜色,好在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物,片刻都缓过脸来,扯开话题去。一看文鸿绪对待白澈的态度,个个都想把女儿嫁过来,这下可好了,一次全解决了。

    文沁雅的脑子里哄哄乱乱的,根本不知道她们在讲什么,她的注意力全在手上了:他的粗粝的手掌暖暖的,微微有些薄汗,细细地一点点顺着她的指缝间,轻轻地扣进去,他的动作极慢,就像夏天花园里凉亭外的藤蔓,一点点攀援开来,最后,终于攀到了亭子的护栏,紧紧地扣住,再也不放开。

    沁雅觉得仿佛是过了沧海桑田般长久,那藤蔓,从手开始,一点一点,直渗透到心里去,在那里扎根。

    二人五指交缠,他越收越紧,连带着她的心也越来越紧。

    太可恶了!仗着祖母的手做掩护,就胡作非为!这要是让下面的人看到,可如何是好?文沁雅急的连汗都冒出来了,却又不敢使劲,微微挣了挣。

    “孙儿想去给阿姆请安。”白澈突然开口道。

    “恩,絮儿这两天身子不好,你该去陪着她。”老夫人点点头,让他俩一起离开。

    沁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在他在老夫人放开手的那一瞬也松开了。一口气紧绷着突然松开,几乎感到全身虚脱了。默默地一福身退下,稍稍松懈的心竟有丝怅惘,如果他当时还握着,她会挣开吗?一时心中丝丝缕缕的心思,如蛛网般缠缚着心,整颗心变得沉甸甸的。

    “怎么了?”出了上房,白澈也觉得松了口气,那里的‘环境’实在不适宜人‘生存’。

    “没什么。”听到他的声音,沁雅的脸又不自觉的红了。

    “是啊,小姐你怎么了?脸红成这样?”宁馨故作惊讶地道。她虽然刚刚侯在门外,可里面的谈话,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谁叫‘听壁脚’是她的专长呢?她这个人啊,没别的好处,就是眼明手快耳鼻灵敏加脑子灵光~

    一阵风过,悉悉索索声音伴着窗上竹影斑驳,跟月光交错在一起,投射在床前的地上,明暗摇曳,就像皮影戏一般。这个夜,太长,太静,太美了……

    沁雅含笑着恋恋不舍地闭上眼睛,希望梦里,他可以一直牵着她的手,直到地老天荒……

    本以为他回来了就可以天天见着了,可是一切终究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们都大了,该有多少事要敷衍应对,就算非心所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知道他对那些各家的诗文宴反感透了,可是没有办法,为着文家的脸面,还是必须得去。他回来以后,各色名目请他去的,排的满满的,几乎没有空闲在府里呆着的。

    沁雅闲坐在窗前,看着院里的几杆芭蕉,灼灼的太阳下,绿地快要滴下翠色来一样。手中若有似无地把玩的石头。白澈回府后的第二天,就把那些石头放在锦盒里送来给她,当时宁馨拿回来的时候,激动地差点热泪盈眶:“小姐,你猜,澈少爷会给你写什么?嗯,是那个两只鸟儿?还是长的短的相思?又或者是那个天地都合到一块两个人都不会分开的那首。啊!好期待啊!”

    沁雅被她弄的哭笑不得:“你都哪来那么多新鲜的词?又鸟儿又长短的!跟我念了这么多年的书,连关雎都背不下来!”

    “哎呀!意思到了就行了嘛!快看里面的诗词要紧。”宁馨激动地几乎要帮她开了。

    沁雅对着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四四方方的锦盒里,除了一包石头之外,别无他物。

    “啊?这不是那天我们看的那些石头嘛?怎么就一包石头?诗呢?诗呢?”宁馨拿着盒子翻来覆去地找:“这盒子会不会有夹层啊?会不会是怕被‘截获’夹到夹层里啊?”

    沁雅只觉得这丫头好笑,细细地打开包着观赏石的冰绡丝的绢帕。果真除了那日看到的几块石头就什么都没有了。沁雅可不是宁馨那般毛躁,抽出‘包袱皮’细细观看,上好的丝绢,洁白无瑕,也没有题字的痕迹。

    “给你东西的时候,还说了别的什么没有?”沁雅也觉得疑惑了。

    “没了,把我叫去的时候,澈少爷只说是这些年在外唯一带回来的东西,让拿来给小姐。”宁馨不痛快地嘟着嘴。

    沁雅闻言,又细细地揣摩起他的意思。突然,攥着帕子微微一笑,原来是这个意思。

    横也丝来竖也丝。

    “小姐!小姐!”宁馨一路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