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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006息夫人的故事(下)

    很多年后,当独孤息想起她与贺兰无双之间的种种种种,她一直困惑于一件事:每当他们以为彼此相爱时,到底是谁率先毁掉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而让一切再次陷入迷雾?

    婚礼没有如期举行,天朝没有被合并的其他诸侯纠结起来,开始了最后一次困兽之斗。

    贺兰无双连夜赶往如火如荼的前线,独孤息却被留了下来,包括她所有的亲信砦。

    即便原本在战场的亲信也被连夜召回。

    贺兰无双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独孤息对着蜡烛坐了整整一晚。

    第二天,她忽而离家,并且修书给贺兰无双:我不能坐视不理,而将你弃于危险之中。

    她违抗无双的命令,奔赴另一个战场。

    这一走,又数倏忽几年。

    …鳏…

    ……

    ……

    ……

    几年中,他们聚少离多,在一起讨论最多的无非是军国大事。

    而那一条长长的战线,也塑造了独孤息的另一个战场传奇。著名的以战养战的理论,也在这条战线中被提了出来。

    在缺少供给的情况下,她依然没有遇到过败仗。

    一些人将她称之为救星,另一些人视她为恶魔。

    可无论如何评价,独孤息以凌厉之姿,为贺兰无双解除了最后一个隐患,她是贺兰家立国当之无愧的功臣。

    也因为她,贺兰家比预期早了十年统一了天朝,继而建立了贺兰王朝。

    可贺兰无双对她反而淡了。

    他对她时而温柔缱绻,可以在江南同食同寝写下同生共死的诺言。时而晦涩难辨,更愿意呆在房间里看一夜的书,只留下个小丫鬟在旁边奉茶,而忽视着身边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

    被搁浅的婚事也就永远搁浅了。

    理由总是很多,最大的理由便是来自炎国的威胁。

    独孤息以为自己能理解,所以她决定履行与炎子昊之前的约定,用一月时间,将炎国的隐患彻底消除。

    她去了炎国。

    一月客居后,她与炎子昊打了一次赌。

    这一次,他们赌的是布阵。

    那次赌约,让炎子昊立下了有生之年不再入侵天朝的誓言。也让独孤息将他视之为终生挚友。

    可是当她从炎国回来的时候,却忽然得到一个消息,她已经被指婚给柳如仪。

    那个秀气的,羞怯的,温雅的柳家世子。

    没有理由没有解释,只有一张冰冷至极的圣旨,贺兰无双甚至没有见她。

    她本想直接闯宫,却在最后时刻,站在了巍峨的宫门前。然后,她朝高高的宫门匍匐跪下,指甲扣在地板缝里,一字一句,冰冷生硬:息,谢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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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嫁给了柳如仪,事实上,一直在掀开盖头的时候,她才看清楚了柳如仪的脸,看见了一张俊秀的脸和满眼的爱慕与艳羡。

    柳家也是天朝大家,这门婚事虽然让许多人大跌眼镜,却也合情合理。

    可是出嫁后的独孤息却似换了一个人,她被解除了所有兵权,然兵权于她本就可有可无。她是军队的神,无论她是否被授权。

    她一直留在京城,却一直没有去见贺兰无双。

    也从未进去柳如仪的房间,只是不分昼夜地在园子里大宴宾客,每日醉酒方归,形容洒然,醉意酣畅,一时成为京城文人墨客风流雅致的另一个传奇。

    杏花疏影里,吹笛至天明。

    而柳如仪,只是安静地站在旁边等着,在宴会结束后,为她收拾残局。

    有一天,似乎真的喝醉了她一直沉于醉乡,却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真醉还是假醉,只是这次,大概是真的醉了。因为酒散后,她竟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躺在花间石畔,一手执壶,一面风情万种地把玩着花束。

    “你为什么要娶我?”她乜斜着眼,成亲后,第一次开口对他说话,“也是皇命不可违?”

    柳如仪静静地看着她,看着月光轻洒,那个绝世出尘的女子醉卧花间,跋扈得不可一世却又说不出的寂寥萧瑟。

    夜石冰冷,夜色如水。

    柳如仪走到她的面前,轻轻地蹲下,第一次放肆地端详着她的容颜。

    强势的女子,美艳自负得甚至对自己残忍的女子。让他总有一种不由自主去仰视去追随的冲动。可是今晚,她只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带着酒后微醺的余韵。

    “是我主动向陛下求亲的。”他安静地回答:“我知道有点自不量力,可是……息夫人,你仍然是自由的。”

    “为什么……”独孤息以手枕头,仰望着天际的漫天星空,梦呓般地问道。

    柳如仪不太确定她到底在问什么,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道:“因为……因为我……”

    他的表白没有说出口,独孤息的声音已经在夜风里传来。

    “为什么他要背弃我?”独孤息明亮的眼睛似染上了星空的光辉,她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柳如仪,语气宁静得近乎无助了,“我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为什么还是被背叛?告诉我,他是不是另结新欢了?还是……还是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对吗?”

    “息夫人,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柳如仪略感心痛地看着她,低声道:“因为你能做的,比陛下能做的多得多。你做的一切,是陛下想做却做不了的。”

    “这是理由吗?这真的是理由吗?”独孤息愣了愣,随即一阵嘲弄的笑,“为什么听起来,像是借口?”

    柳如仪叹了口气,从身上取下披风,轻柔地披在她身上。

    “夜凉了,回房睡吧。”

    独孤息没有推开他的衣服,只是双手握着衣襟,微垂着头,优美的唇清冷地吐出一句话,“我能给他天下,也能将天下全部收回。”

    柳如仪全身一震,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

    ……

    ……

    ……

    第二天上朝时,柳如仪被留在了宫里。

    贺兰无双坐在案后,一面批改奏折,一面随口问道:“她最近怎么样了?”

    语气那么随意那么漫不经心,仿佛并不期待回答。

    柳如仪顿了顿,然后抬头灼灼地看着贺兰无双,“陛下。”

    贺兰无双停下朱笔,抬起头。

    他的神情,却并不像声音那么满不在乎。

    “陛下,为什么不能与夫人坦诚相待呢?陛下的担忧顾虑,都可以直接告诉夫人,何必要用这样的方式试探她?夫人心里只有陛下一个而已,微臣无能,不能博得夫人的欢心。”

    “如仪,你不是外人,所以朕可以毫不避嫌地对你说。息儿的个性太强,拥有的力量也太强。她若知道朕与小兰有了私情,而且小兰还有了身孕。她不仅会杀了小兰和孩子,也许还要整个天朝陪葬。朕不能拿朕的骨肉和子民来冒险。”

    “……”柳如仪很无语,好半天才轻声问:“陛下爱夫人吗?”

    贺兰无双沉默了许久,然后转头,望向窗外空寂的红墙绿瓦,幽幽道:“爱过,可是,她越来越强大,让我喘不过气。哪怕她这样什么都不做地呆在柳府,也让我喘不过气。如仪,也许,我不得不放弃她了……”

    “不要”柳如仪慌忙地顶了一句,然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第一次坚定而强硬地要求道:“把她交给微臣,微臣保证,她不会做出伤害陛下的事情。”

    “去吧……”贺兰无双的眼中滑过犹豫,然后一痛,微闭着眼,挥了挥手道:“不要让朕做出让朕也痛心的决定。”

    那一晚,独孤息是真醉了,以至于醒来的时候,只觉阳光亮得刺眼,头痛欲裂。

    她合上了窗户,打算继续躺一回。

    如果知道在一次见到太阳已经是三年之后的事情。也许那天,她不会那么讨厌这灿烂辉煌的阳光。

    中午时分,丫鬟端来了一碗醒酒汤,说是姑爷亲自准备的。

    独孤息望着尚在椅背上的披风,心中微柔,信手端起浅浅地喝了几口。

    然后,困意愈浓。

    她重新回到床上。

    再醒来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因为午夜的缘故,房间暗得吓人。她叫着丫鬟的名字,没人应声,她又叫了小武,还是没人应声。

    她起身,伸手触去,却只有两壁冰冷的墙。

    这不是房间。

    而是……地道。

    息夫人和柳如仪都在那一天失踪了,贺兰无双给众人的解释是,他们新婚燕尔,决定回祖地休养一段时日。

    小武他们本不信,可是这个消息由裴临浦证实了。

    所有人都知道,裴临浦是息夫人的亲信,如果他说是,那事情便八-九不离十了。

    ……

    ……

    ……

    ……

    京城很平静。

    而唯一不平静的,便是京城十里开外的一间小小的寺庙。破败的,鲜无人烟的寺庙,结满蛛尘的佛像后面,便是一条隐蔽的通道。

    她在那里被整整软禁了三年。

    除了柳如仪,她再也没有见过其它人。

    全身穴道被封,柔弱得如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子。

    前几个月,她还可以冷静而矜持地询问柳如仪为什么。

    柳如仪却从不正面回答,只是例行公事一般问寒问暖,放下食物,在黑暗中静静地坐

    一会,然后离开。

    黑暗与孤寂。

    没有希望,没有光明,没有爱,甚至没有缘由。

    地狱,也不过如此。

    再坚韧的人都会被彻底摧毁。

    半年后,她彻底毁了。绝望与仇恨,像锥子一般不停地刺伤着她。

    而她竟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她对不起很多人,那些在战场中死去的人,甚至炎子昊,她都是对不住的。却唯独没有对不起贺兰无双,没有对不起天朝。

    她视无双为亲人,视天朝为家。

    原来一切付出都是脆弱的,原来任何人都是不可信的。

    柳如仪每日都来,每次呆的时间都不会很长。初时,独孤息还能与他正常交谈,后来便是长长的沉默期,再然后,便是满语的犀利刻薄与尖酸。

    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看到一张憔悴的脸,虽然不失美丽,却已经没有了当初艳惊四座的光彩。

    她的眼睛却一直很亮,亮得诡异,像冰山下越发晶莹越发寒冷的鹅卵石。

    这样的息夫人让他害怕,他很想温暖她,却每每被她的冷拒之千里。

    直到有一日,他突然想抱住她。

    然而,吻了她。

    独孤息没有拒绝,她像没有生命的玩偶一样,坐在那里,任由他予取予夺。

    柳如仪无法停止。

    在贺兰无双带着独孤息出现在柳家时,他就一直深深被她吸引。

    在她脱下衣服站在贺兰无双的面前时,他也站在大树后,听着自己心跳如鼓,窒息若死。

    至始至终,她一直平静。

    可高-潮过后,是越来越抓不住的哀伤与空虚。

    而空虚,只有她能解除。

    只是**之后,却是越来越浓烈的空虚和无力。

    譬如饮鸩止渴。不死不休。

    独孤息一直沉默着,默默地忍受,仿佛这具身体根本不是自己的。

    她是凌驾在此之上的局外人,漂浮在上空,冷冷旁观着。

    柳如仪也同样安静,他不善言辞。也不知用何言辞。

    这样近乎屈辱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年,然后,独孤息怀孕了。

    她害喜害得很重。

    柳如仪欣喜若狂,不再碰她,每次都小心着她的饮食,可是独孤息的冷淡又每每让他心灰意冷,渐渐的,脾气也变了许多,比以前暴躁了不少。

    ……

    ……

    ……

    ……

    当时的尤主管见自家世子这样,担心得直摇头。

    他知道世子的心思。

    世子是爱着那个女人的。

    在午夜梦回,他常常听到世子在睡梦中喊着那个魔魅般的息字。

    可这样深沉的爱,却变成了不可能再解开的仇怨与伤害。

    第二年冬天的时候。

    小孩出世了。

    是个男孩。

    取名,柳色。

    十多年后,柳色在流园跪了三天三夜最终昏迷,独孤息望着被别人送进来的少年,看着他似熟悉又似陌生的眉眼,想着一个不太确定的问题。

    当年,柳色这个名字,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呢?

    那段日子真是一团糟,以至于她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也不想记得。

    柳色的婴儿时期,是在尤主管的怀抱中长大的。

    独孤息从未抱过他,只是在听到他的哭声时,会远远的看着,神色素淡,冷漠而寂然。

    柳如仪却如获珍宝,成天哄着,将不能给他母亲的珍爱,尽数给了他。

    在柳色残缺的记忆里,父亲的脸是模糊而温暖的。

    这样,又是一年。

    到了第四年,息夫人终于开口,她站起来,走到柳如仪的面前,淡淡地说:“放我出去,他们已经找到我了。”

    三年不见踪影,独孤息的手下并不是傻子,

    裴临浦已经不能独当一面了,小武带着人搜索了整个天朝,终于发现了这个地道。他们已经用暗号联系上了。

    柳如仪沉默。

    他不觉得多吃惊,当初将独孤息带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是困不住她的。

    三年,已经长得出人意料了,也许这三年时间,不是他困住她,而是她自己困住了自己。

    “有时间,回来看看柳色吧。”他抱着婴儿,柳色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好奇地看着自己美丽而陌生的母亲。

    她的目光从他的身上扫过,漠不关心的后面,是隐隐的不可名状的痛。

    独孤息重现天朝。

    所有人都慌了神,三年的隐匿,她似乎没有变多少,只是眉宇深沉,让人越发地不敢逼视。

    在阔别四年后,她重新见到了贺兰无双。

    宫里的守卫一步一步后退着,似乎根本不想拦她,她素颜素装,从大门款步而入,走过长长的甬道,走过目瞪口呆的文武百官,风华绝代地停在御座之前。

    贺兰无双抓紧扶手,坐得笔直。

    “无双,好久不见。”她望着他,莞尔。轻笑,云淡风轻,“你老了许多。”

    “你却一点都没有变。”贺兰无双呼了口气,突然变得坦然,“还是和我第一次见你一样。”

    “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对我说吗?”她问。

    “你走吧。”贺兰无双冰冷地吐出三个字,然后移开视线,不再看她。

    独孤息站了许久,目光若有实质,针一般盯着他。然后,她欠了欠身,优雅地转身,离开。

    在经过裴临浦的身侧时,她勾出一轮笑,低声道:“背叛我的人,世世代代都会被诅咒的。”

    裴临浦一惊,抬头时,独孤息已经走远,只留下一个永远不曾勘透的背影。

    她很快采取了行动,朝中每日都有人失踪,江南江北江中,各处都有不同程度的哗变与叛乱,天朝风起云涌,所有人都感觉到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贺兰无双头疼地看着柳如仪,本想责怪几句,可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留下独孤息,真的只是柳如仪的意思吗?

    终究,是自己不忍心罢了。

    “也许遇到她,就是我的劫。谁又能躲过自己的劫呢?她是被我害的,我理应还她。”贺兰无双叹息道:“这几年,我一直不敢将淳儿公诸于众,便是担心有这样一日。如果我有什么不测,替我照顾好淳儿和他母亲。”

    “陛下放心,什么都不会发生。夫人……将永远不再出现。”柳如仪自语一般丢下一句话,然后独自离去。

    贺兰无双似有所悟,没有开言叫住他。

    独孤息收到一封信,信中说:柳色重病,望归。

    独孤息考虑许久后,终于还是回到了柳家。即便再冷淡,他是她的儿子,血浓于水的关联,

    那一晚,柳色被尤主管抱着,在门外不停地啼哭。

    门内,柳如仪静静地看着独孤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