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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天露微曦,厉鹞健魁的身形即出现豳州驿馆最精致的套房花厅里。接过戎晅递过的密笺,迅速且细致地阅完,面容沉肃:“臣敢问王上这函的真实性?”

    “十分。”戎晅勾一杯香茗,抬眸,“将军有何看法?”

    厉鹞剑眉微扬道:“这么说来,那畲国的野心不仅止于扰我边境,劫财取帛,而是……”冷冷一笑,“苛勍的胃口太大了点。”不怕撑死么?

    “所以,为了他的好胃口,朕要让他清醒,而这个能够助朕使之在最短时间内清醒过来的人,自然非将军莫属,”戎晅起身,拾阶而下,“朕看到了,豳州这边的防守固若金汤,兵强粮足,纵算郴国那些夷人得知将军不在军中,也不敢贸然行动。朕要厉卿随朕共赴良城,视察一下那边的战况,如有需要,换下在那边作战的卫国大将军,由厉卿指挥作战。”

    “这……”合适么?卫国大将军归善,从辈分上算,厉鹞尚需称其一声“表叔”。两家均为戎武世家,虽有姻亲之联,往来却并不密切。归家多以王上偏宠厉家为说头,公开示恶。如果在此时由他换下归善军职,势必又使两家原本不睦的关系雪上加霜。

    “厉将军认为不妥?”

    国事为重。厉鹞摇头:“军人天职只为保家卫国,只是……”

    “你是在挂虑兵部尚书梁永?”

    “梁大人乃归善的妻弟,阵前换帅,梁大人会不会有其他说法?”厉鹞性情耿直,有话不需遮掩,朝堂百官互以姻亲相连,是铁般事实,牵一发就恐动全身呐。

    “梁大人么?”戎晅浅哂,“兵部尚书一职已是空缺。”而很久时间内,这个职位,不会再有人踞坐。动身赴北之前,那个食君之禄却浮生于世的梁尚书,被他甩到头上的一堆渎职、受贿之证,卸职归家养老去了。兵部当下由几个侍郎共同打理,打理的也只能是琐事。兵权,他不会再放手于人。

    直性的厉鹞自然不知王上算计,但既不存在该虑之事,为将者自然是保家为国。“微臣权凭王上安排。”

    很好。归善是之谒在朝中最后的爪牙,也是最关键的一个,手中原握有煊国近三成兵力,虽几经削减,仍有近两成。与畲国这场仗打得胜胜负负,怕是因他心性难定之故。如能顺利除其兵权,也就意味着收回了最后一张兵符铁券,将天下兵权集于王室。而厉家之所以历代宠荣不断,便是因了厉氏传家智慧——战息兵缴。这等明智豁达的臣子,主子看在眼里,自然疼在心中。

    戎晅背过身,窗外,近处是郁苍丛翠,远处是黄沙浩渺,一片大好的塞外风光。

    “请问王上,淦国对于畲国所求如何应对?”厉鹞不无担心:淦、畲如若结盟,接下的仗便要棘手了,说不定将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酷战。

    戎晅浅笑道:“淦国尚未做出反应,显然他们也并非全无动心,但也不会轻易应下。勒瑀这两年,似乎是修身养性,不怎么喜欢打仗了。厉将军不纳罕吗?一个骨子里嗜血成性的家伙会突然耽于安逸,让人不猜虑也难。”

    “无需存疑!”朗朗的声音,发自渐行渐近、向大厅阔步而来的人口中,蓝衣纶巾,长须美髯,面似美玉,目若明星。

    “先生?”戎晅眸光一闪,微显喜色,“朕想不到会在此遇见云游四方的先生。”

    “伯昊参见王上,见过厉将军,”来人恭手作礼,“伯昊是追王上行迹而来,又在街头遇上明源,才得知王上下榻之处。”

    “先生请坐。”戎晅谦谦有礼,“厉将军,这位便是伯昊先生,只是近几年老师只顾得云游之乐,懒得再指导朕这个笨弟子了。”

    “王上哪里话?若不是王上英资天纵,睿质天成,再也用不到伯昊这个迂朽的说教人了,伯昊哪敢自在逍遥去?”

    厉鹞早闻伯昊其名,知其助王上坐稳龙椅,镇服朝纲,今日所见,果然仙风道骨,气宇脱俗。只是心里奇怪:门口守卫森严,这位先生如何可以畅通无阻地直达此处?

    “厉将军是在讷罕伯昊如何可以通过关卡直达近前么?”伯昊神情意朗,无半点风尘跋涉之色,“将军不必奇怪,只因王上抬爱,伯昊手持御赐金牌,自然畅行无阻。将军但请放心,将军的手下兵士皆是尽忠职守的良材,伯昊对阁下的治军严明佩服得紧呢。”

    厉鹞向来不是喜怒于色之人,没料到自己心头一丝疑虑便被其猜度而出,这位伯昊先生当真小觑不得,浅哂以对。

    伯昊笑道:“方才进门时隐约耳闻王上与厉将军所论,因伯昊云游各方,欲将所见所识所思所虑拿出来与王上、厉将军共享,不知可否?”

    “先生请讲。”

    “那淦王勒瑀本是天生嗜血好战之人,最近却乐于享受太平,在不明个中因由的人看来,着实是桩怪事。伯昊曾在淦国盘桓游历了一年之久,听得了一星半点个中传闻。”伯昊星眸微张,若有所思,“王上与将军可听闻过淦国的少年丞相?”

    戎晅颔首,一个近五年内声名鹊起的人物,想无所耳闻也不可能。

    “宣隐澜?”厉鹞问道。这个名字,自自家兄弟厉鹤口中已听得耳熟能详,那小子可是将这个名字的主人奉为神明呢。

    “是,伯昊曾与这位少相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只是在下的惊鸿一瞥,但也足够使人对其美秀清灵的相貌过目不忘。淦国民间传闻,这位少相满腹经纶,精明睿智,所以少年得志,平步青云。而淦国朝堂间则传闻,只因这位少相年青美貌,才会深得王宠。”

    “怎么,勒瑀还好此道?”戎晅抿出一抹讥笑。

    “无论哪一种论调更近事实,但可以确信的是,这位宣相极厌作战。淦国良西之乱时,他本任监察御史,据说是他向淦王献策,良西王才会中计被伏兵败饮鸩;后良西王一母胞弟良南王欲起兵作乱,是他竭力反对出兵镇压劝降罢兵;郴国有股流窜的兵匪,夜袭淦国边关,抢走女人财帛无数,朝堂众臣多谏淦王出兵郴国,又是他主张若郴国能将这股兵匪法办,将兵匪为首之人移交淦国发落,交回被掳女人财帛,出资安恤受害家属,并纳贡一年,两国应修好如初。不管是因其才华,或是美貌,淦王对他,几乎称上言听计从。这一点,在淦国,自朝堂到百姓,举国皆知。曾有人戏言,上苍若向淦王要两样东西,一样是他的脑袋,一样是他的王后,他会毫不犹豫地把王后给推出去;而如果后者换成了宣相,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天给捅个窟窿!”

    伯昊津津乐道,喜笑颜开,须知,这乃这段游历期间最使他开胃健食的帝王桃色传闻呢。

    “难怪,”戎晅将案上的密笺递过去,“先生请看,这是朕昨夜收到的。据说,畲送给先生口中的那位神乎其神的宣相的大礼比给勒瑀的还要丰厚,想来那苛勍早就摸透了勒瑀的底。若果如先生所述,只要这位宣相答应出兵,想必我煊国就会有淦国的大兵压境之危。”黑眸内笑意渐浓,玩味道:“听先生如此一说,朕都想亲眼目睹一下这位宣相独世卓尔的风采了。”

    伯昊怅然若失:“可惜我煊国无此良相,唉——”

    戎晅淡哂道:“先生莫不是希望煊国也有一个以色事主的宰相吗?”

    “非也,非也,”伯昊大摇其头,“不管那些个关于淦王和宣相之间的暧昧传闻有几分真假,那位宣相爷的才华依旧是不可否认。兴修水利,削减税赋,振农兴商,肃除弊政,哪一项不是有利民生国本的大计?现在的淦国,国力强盛,空前安定,宣相功不可没。”

    久未开言的厉鹞道:“这位宣相既那般讨厌作战,那反而该是不出兵的可能更大一些。”

    伯昊拈须而笑,冉冉垂下的星眸内,聚满了算计。

    前知五百,后推百年,一个太出色的人,总不免寂寞。这一场好戏,他等得够久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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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沙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翎儿骑在一匹厉鹞特地为她挑选的枣红小马上,换了身淡黄男装,净白的小脸上笑靥俏皮灵动,兴致高盎。终于要离开那吃没好吃玩没好玩的烂地方,回丏都也好,怎么说都是天子脚下,虽然依然不会有肯德基,不会有电玩,不会有卡通,却总繁华过这整日大漠风沙苦的边陲了。

    行在队伍最前方的厉鹞回头望一眼这个比较容易快乐的小东西,冷峻的脸上,有了一抹积雪融化后的温柔笑意。

    “你是翎儿,对么?”伯昊此次选择与大家偕伴返京,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因她,这个小丫头身上,有太多他所感兴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