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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育台没想过要停下来,他飞到巴黎去。

在左岸一间小古玩店内,检阅过无数假古董之后,看中一套玻璃器皿。

他踌躇了。

带回去?得一直提在手中,多重多麻烦,可是他偏偏晓得和平收到这样的结婚礼物会十分高兴。

那是一套十二只法国装饰艺术的玻璃杯与相配的水壶:起码五公斤重。

问了价,天文数字,育台却不担心,刚欲杀价,背后转出一名华裔少妇来,看到育台,笑笑,竟把价目抹去一个零,即以十分一价钱成交。

也许还是买贵了,不过育台已经相当满意,趁售货员包扎礼物时,他接受女老板邀请,喝一杯咖啡。

"送给女友?"

"不,是表妹结婚。"

"不过,老实与你说,那并不是真的二十年代制品。"

李育台笑笑,"我知道。"

"啊?"

"无所谓真同假啦,只要喜欢即可。"

女老板颔首,"我第一次遇见那么豁达的客人。"

育台欠欠身子。

人的虚情假意,比西贝古董多,焉能不看开一点,只要大家舒舒服服,真假有何分别。

她给他一张名片,育台一看,这位女士叫蒋薇薇。

育台掏遍口袋,找到一张旧名片,也送上给她。

"果然是香港人。"

育台笑问:"有个典型吗?"

在店里逗留了半小时,只得他一个客人。

"你有无来过敝店?"

育台点头,"三年前,内子在贵店买过一盏铁芬尼吊灯,至今挂在书房,十分美观,那时,老板是一位中年太太。"

"那是家母,你太太这次没一齐来?"

育台答:"她因病故身。"

蒋女士不出声。

礼物已经包好。

蒋女士诚恳邀请说:"我们今天吃沙锅豆腐鱼头,你要不要来?"

"有几个人?"

"五六七八个,就在敞店楼上。"

育台笑了,"我七八点钟到。"

"欢迎你。"

回家途中,天下湿雪,路滑,他又提着重物,举步艰难,他对雅正说:"我会努力寻欢。"

去年半夜有一次纪元发高烧,他也是这样背着孩子到医院急症室去,那夜大雨,他边走边流泪。

纪元烧得筋疲力尽,犹自担心,"爸,爸,你在哭吗,你为什么哭,是不是我就要死了?"

从此他不敢再哭。第7章

那晚育台带了许多鲜果去。

菜肴很丰富,客人都是留学生,平时没得吃,有主人请客,大快朵颐,气氛极佳。

蒋女士很会招呼客人,亦即是任由客人自由活动。

育台坐在窗台上看夜景,万家灯火,那人却不在阑珊处。

他忽然想回家。

用锁匙开了门,大声喊累:"雅正雅正,天下有这样的事——"一边笑着看刚学会走路的纪元飞奔过来叫他抱。

那无异是他一生中最光彩的一段日子。

他已与那些良辰美景说了再见。

女主人走近来,双手抱胸前,微微笑。

育台问:"留学生在谈什么,有没有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蒋薇薇笑不可抑,"在谈怎样赚外快!管谁的家在什么地方都要开销。"

这是真的。

没有战争的时候就得与生活打仗。

"他们在这里快乐吗?"

"苦学生留学酸甜苦辣都齐全。"

"可是不肯回去。"

"有些把妻儿也接了出去,生活相当困苦。"

育台微笑,"华人光是弄吃的就头昏脑胀,一天三四顿,又得翻花样,材料统统切得碎碎,开油锅炒,事后洗半天,总得学学洋人,一个三文治一个沙律当一餐,卫生营养,又节省时间。"

"不习惯的人会觉得不好吃。"

李育台讶异,"食物何需餐餐好吃,我们来这世界上岂是光是为着吃喝,食物能摄取营养即够,待有时间有心情时才去寻找美食。"

蒋女士笑,"但我们一直认为民以食为天。"

"那是指吃饱。"

这时背后有人问:"在谈什么?"

发言人是一个短发圆脸的姑娘,皮肤白皙,薇薇笑。

主人为他们介绍:"高美仁是美术学生。"

那位姑娘加一个注脚:"最该挨穷的学系。"

育台想一想,"也有许多富有的画家。"

那圆脸姑娘看着育台,"你好像失落了什么宝贵的东西。"

育台讪笑,没想到人人看得出来。

主人说:"高有特殊本事,她可以测中你的过去未来。"

育台诧异,"真的?"

高姑娘只是微笑。

育台说:"过去的事不提也罢,我自己心中明白,能知未来就比较稀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