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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李育台笑,"完全正确。"

傍晚,他带女儿与远房亲戚吃饭,一桌均是七八十岁长者,连李育台都变成年轻人,他们风趣、智慧,已经到了挥洒自如的阶段,置生死于度外。

育台愿意向他们学习。

饭余大家喝茶聊天。

他的表叔公过来说:"育台,仍然悲伤?"

育台点点头。

"人生不如意事,的确不止八九。"

"家父时常吟哦的一句话,叫作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那就要看一个人的人生观了,你是乐观,还是悲观?你是否懂得随遇八五八书房而安的艺术?你是否做得到逆来顺受,自得其乐?"

"我愿意学习。"

"育台,你看见这个月亮没有?照了世人亿万年,照尽人间事,却尚能维持晶莹皎洁,多么难得。"

"是。

"你还需看小纪元长大成人呢。"

"是,好长的一条路。"

"上帝会替你安排伴侣。"

李育台连忙摇头摆手。

"怎么,"八十七岁的表叔公笑问,"你以为你的一生已经完结?"

李育台不语。

"还早着呢。"表叔公拍拍他的肩膀。

育台微微笑,"我怕叫雅正久等,我愿意早些去与她相见。"

表叔公摇摇头,"在她那里,时间与我们不同,人间数十年,只是刹那。"

育台抬起头,"表叔公,你的话如智珠。"

老人凝视他,"你听得进去吗?"

育台回答:"我还需要一段时间。"

"不要太沉迷自怨自艾自怜。"

育台只得答应,一眼看过去,只见小纪元在那里啖榴裢,吃得津津有味。

行万里路自有它的好处,书本上的知识是平面的,不比亲身体验。

父女返到家中。

他问女儿:"还高兴吗?"

"过得去,爸,与你在一起真是好。"

李育台说:"彼此彼此。"

公寓底层有一个室内泳池,清晨,育台趁女儿熟睡,留下字条,到楼下游泳。

这些年来,他被工作训练得每日睡五六小时即够,否则工夫便赶不出来。

享福也是习惯,需要时间培养。

诺大泳池只有他一个人。

当初看房子的时候,雅正说:"这敢情好,纪元可以在这里学游泳。"

楼价不便宜,他们挑了个最小的一房单位。

他怕女儿挂念,二十分钟后匆匆离水披上毛巾衣上楼。甫走进出路,见有人推门进来。

抬起头,一怔,来人是名少妇,好面善,她比他还要先点头。

在清晨的阳光下看,她又不是那么像雅正了,可是两人同样不愿挺直腰板,有双臂抱在胸前的习惯。

没想到住在同一层公寓里那么凑巧。

颔首后他回到楼上。

纪元还没睡醒。

孩子到底是孩子,再不快乐仍然爱吃,再失声痛哭也能抽噎着入眠。

公寓还是由雅正装饰的,简单实用的家具、厨房用具应有尽有。

育台过去看纪元,长长手长长腿,早不是一个婴儿,已是一个小女孩了。

雅正仍然时时抱她,在家总是拥在怀中,时时一起看纪元刚出生时的照片。

女儿一直是雅正最佳模特儿。

纪元醒了。

她说:"爸爸我听见你启门出去,那时是六时三刻,可是我知道你会回来,所以我继续睡。"

"我当然会回来。"

纪元忽然害怕了,"要是万一不回来了呢?"

"不会的,我一定会回来。"

"万一万一万一呢?"

"那以后我们父女形影不离好了。"

纪元紧紧拥抱父亲。

下午他们去逛印度街,又去牛车水,最后在莱佛士酒店喝咖啡。

这时已有朋友风闻李育台到了狮城,打电话来约会,育台并不想拒人千里,于是约好一起吃饭。

最先到的是老同学施启扬,他在国立大学做得颇有地位,但一见面便说:"育台,发了财也不提携我们,"口气不像教育界人士倒像生意人。

育台笑道:"施何必曰利,别来无恙乎?"

"我与风芝已经离婚。"口气十分豁达,实事求是,几乎有点愉快。

育台却大吃一惊,瞪着施启扬不放。

"育台,你这是干么,我脸上开了花?"

不,可是施启扬在大学里追求于风芝的情形尚历历在目,他怎么样起早落夜跑到于家楼下去等,凤芝与表哥去跳舞害得他哀哀痛哭……

忽然分手了。

施启扬嗟叹一声,搓着手,"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育台问:"你们结婚有多久?"

"六七年吧,"仍然十分轻松,"她一直不习惯星洲生活,此刻已回香港。"

雅正很喜欢凤芝,曾为她移居星洲而惆怅过一阵子。

施启扬说下去:"大家都认为分了手只有更加轻松,自此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可是当初——"

"现在是现在,育台,我们生活在现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