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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痕迹

      这个男人,曾站在高高的朝堂上睥睨群臣。如今,却在众人面前毫不掩饰的露出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方才那哀恸的声音,是他对怀中人的,无法言语的不舍与追悼。

  那么,秦逸呢?

  目光落到床榻前跪着的人身上——他正背对着我,一向挺直的背脊呈现出微微弯曲的模样,像那天娲河上的拱桥,昏黄飘忽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映在地上,鬼魅一般地跳动着的影子,应和出我左边心房跳动的节奏。

  我看不到他的模样,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只知道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半晌才微微的挺直了身子,接着重重地朝着榻前叩首。

  咚,咚,咚。

  三下,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我的心上似的。

  比起秦伯父,他似乎内敛的过分。

  而后秦府上下挂起白幡,我也迅速换上了孝衣。虽然我的身份并不在戴孝的亲眷之类,可是能以亲眷的身份送秦伯母一程,乃有荣焉。

  在这过程中,我没有同秦逸说上一句话。

  并非不想上前安慰,只是他太忙,忙得我根本近不到身。

  府中一应事务在他的吩咐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秦伯父是不曾过问的,从伯母离去的那一刻,他的魂便好似不在这儿了,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棺木旁痴痴地瞧着,直到棺木闭合后,也不曾挪开过视线。

  仿佛自己已经离开了这纷扰的灵堂。

  而这一应事务都落到了秦逸的头上,好在秦逸尚能自如应付。

  一直到了晚上,众人离去,而秦伯父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被下人背回房间安置之后,我才能进到灵堂内,替秦伯母烧上几张纸钱。

  下人们都退了下去,灯影艟艟,随风而动的是灵堂中的白幡和灵堂前那跪着的人影。

  我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跪在他身边的蒲团上,慢慢朝火盆中添着纸钱。

  火舌舔舐上来,映在我的脸上,亮堂堂的。

  他似乎瞥了我一眼,接着不发一眼地继续重复着之前的动作,一张一张的把纸钱添进火盆中。

  “不去歇息一会儿么?”我轻声问道。

  毕竟白日里他忙里忙外,晚上又一直跪在这里,不曾休息片刻,即便是铁打的人也顶不住。

  “伯父已经累倒了,你可不能再累倒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仍然尝试着说服他下去休息一会儿,毕竟请了道士推算了日子,灵棺得在府中放置到第三天的晨时方能入土为安。

  “我不累。”他说。

  简短的回答,不容置疑的语气,都让我无从劝起。我这个人除了忽悠人的时候有些口才之外,其余时候简直词汇贫瘠,不会劝人。此时想要说些好听有理的话劝说秦逸,实在是难上加难。

  “铁打的人也不能不吃不喝不睡三天三夜。”我顿了顿,下意识地说道,“你不是说过你的母亲就是我的母亲么?我在这里守灵也是一样的。你不知道,伯母她说她最喜欢和我聊天了,我想……我陪着她,跟她说说话,她会喜欢的吧。”

  我下意识地打量着他,然而他垂着眸,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秦逸……”我头一次为自己的不善言辞懊恼起来,“你……”

  下一刻,他的手臂伸了过来,揽在我的背上,额头抵住我的肩膀。

  我知道他并没有哭,可是我也知道,有时候不哭比哭更难受。

  想起往常我扑在大哥怀里,大哥哄我的样子,我抬起手来学着大哥的动作一下一下轻拍着秦逸的背。

  “唐小四。”秦逸说,言语里净是满满的自责,“多谢你代我这个不孝子陪伴了母亲这么多天。”

  “……”

  原来他令他耿耿于怀的是,在秦伯母病中时,他没能在身边尽孝。

  “这怪不得你。”看着面前烨烨的火光,我说,“我……我其实知道伯母病了,且病的不轻,但她叮嘱我不让我告诉你们……后来见她渐渐好了起来,我便以为……”

  “原来每日请安,她借口睡意未醒,只让我在屏风外远远看着,却是故意躲我。”秦逸的头磕在我的肩上,一动不动,看着他低下的头颅,那脖颈弯曲的弧度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彼时我站在车辕上,他打马过来,身后是一轮金灿灿的夕阳。

  那时候的他,背脊直挺,昂首挺胸。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便一个字也不说,只慢慢抚着他的背。

  后来,他的心情慢慢平复了,又恢复了先前我到时的模样,直挺挺地跪在灵前,一张一张地烧着纸钱。

  翌日天光刚亮,便被小芷从榻上叫了起来,我揉了揉朦胧的睡眼,拥着被子迷迷瞪瞪地想了一会儿。

  自己昨晚明明在灵前的……到了后半夜……

  后半夜的事情却全然记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