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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怕你忘记

      “我也不知道。”

  红绡明白,要想了解此人的想法,还得做得更多才行。

  沈白阳并非一开始就是部尉。在淝水之战中,他也曾随同刘牢之将军,奇袭前秦军队,立下战功。后来他官封戎已校尉,因为受到同僚排挤,职衔一降再降,最后在这边荒之地做了个小小的部尉。这还是看在他昔日有功的分上,如若不然,只怕境遇更糟。

  从前与他入营同伍的杨铮,因与南广刺史结交,攀附权贵,现在有钱有势,颇受恩宠。两人的遭际,不啻天渊之别。

  部尉心里清楚得很,论武艺,讲韬略,行兵打仗,马上步下,杨铮是个彻头彻尾的草包。他们两人素来不睦,沈白阳鄙夷他的为人,杨铮则妒忌对手的本事。要不是江北有氐人和羌人虎视眈眈,两人没准早已兵戎相见。

  今年冬天,气候比往年都要恶劣。蛮夷的行动也诡秘得多,往往赶走一群,又来一群。他们在对岸待的时间长了,渐渐学得精通水势,见到晋军,并不正面交锋,不是侧翼突袭,就是绕着走,十分难缠。

  沈白阳听人提到,羌人有名匪首叫雷代,颇受族人拥戴,流寇皆唯其马首是瞻,凡是他到过的地方都夷为平地。他率领流寇四处奸yín掳掠,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百姓闻之丧胆。

  没过多久,沈白阳就亲自领教了雷代的破坏力。那个村庄满目疮痍,尸骨累累。男人死得一个不剩,女人全部掠走,充做“两脚羊”,只怕冬日将尽时,就会被吃个精光。部尉已经尽己所能赶过来,到底还是迟了半天。

  蛮夷人尚未去远。在这个与下个村庄之间,约莫两日路程,如果策马追赶,天黑之前或能赶上。

  沈部尉权衡再三,觉得假如放任不管,总不像话。何况,背后还时时有人奏参。所以,哪怕明知有险,依然硬着头皮追击。倘若追不到也罢了,真的追上,免不了途中一场恶战。

  贼寇的踪迹倒不难辨认,自西向东,雪地被踩得稀烂。沈部尉虽然心中惴惴不安,却不失谨慎。他拢住鞍缰,四下一看,东西南北或有山峦,或有土岗,只中间这块地方下陷。他心道要糟,这里地势不利,是个藏贼的所在。

  他刚一转念,就听远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哨音。

  响箭自岗后飞出,扑哧插在马蹄下。坐骑受惊,打了个响鼻。高地上黑压压一片人脑袋,仿佛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头拨弩箭射中数十人,纷纷翻身落马。等他们回过神来,才知道中了人家的埋伏。

  部尉别无选择,只得拔出青锋,拨转马头,率众突围。蛮夷人的呐喊盖住风啸,箭如落雨般从头上坠下。痛骂、哀号和咆哮声不绝于耳,血雾很快便在广袤的大地上蔓延开来。

  沈白阳也在喊叫,纵马朝敌人冲过去。部尉的冲锋实在彪悍,于防线上撕开一道缺口。几名羌人忙不迭地向左右闪避,有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跑得略微慢了那么一慢。

  沈白阳一勾身,一舒臂,割断他的咽喉。那少年还浑然不觉,兀自跑了几步,才刹住脚,重重倒下。

  这场仗打得真够戗,从下午直战到晚上,两边谁也没能讨着便宜。羌人胜在早有准备,人多势众。兵丁人数虽寡,好在训练有素,一时却也不会败退。两边僵持对垒,部尉的人马被围在坡谷之下。

  蛮夷人学了个乖,在四面八方扎下营寨。及至入夜,岗上可见团团篝火,没多大工夫,食物的香味就顺风飘来。

  闻到这味道,兵士们都大咽口水。他们带的干粮不多,又不像敌人,刚刚劫夺过村庄,给养充足。这样耗下去,可不是办法。

  第一天晚上再度降雪,活活冻死两个伤兵。知道这件事后,大家似乎有点气馁。他们仍把希望放在部尉身上,期待他想出解困的方法来。

  沈白阳悄悄叫来自己的随从,交给他一份书信,吩咐道:“你趁夜色溜出去,上了大路后,直奔南广郡,将这封信呈给徐刺史。请他即刻驰援,不得有误。”

  那人走后,又过三天,音讯全无。沈部尉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等到第七日,所有能吃的已经全都吃光,包括马。之前受伤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就算羌人不来打,用不了几天,他们自己可能也就饿毙在荒野之中。

  尤其是最近,部尉觉得,手下人瞧见他时,眼神都古怪得紧。他们一接触到他的目光便赶紧避开,仿佛做过什么亏心事。

  好在报信人终于跑了回来,但没有带来援军。

  “刺……刺史说……他守城要紧,职责所在,不能擅自调兵,请……请您好自为之。”

  沈白阳暴跳如雷,像只受伤的老虎般挥了几下拳头。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头一次如此愤怒。

  杨铮想要他死!一定是他怂恿南广刺史徐文麟袖手旁观。

  那信使又道:“小的回来时,被贼人给逮了个正着。那……那雷代让我给您带个话……”

  “什么话?”

  “他……他说,”那人缩了缩脖子,垂下眼帘,“只要您愿意交出首级,其他人若肯缴械投降,一律免死。如若不然,明日太阳下山前,他们就要进攻。”

  所有人齐刷刷望向部尉,等他示下。沈白阳手心一冷,项上即刻有种餐刀的痛楚。他艰难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众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部尉真打算把脑袋交出去?即便这么做,蛮夷的许诺又岂可尽信?假如他死了,别人仍然不能得救怎么办?

  虽然所有人都不抱期望,可谁也没有阻止沈部尉叫人牵来自己的马,也是唯一一匹幸免于难的马。

  夕阳向茫茫雪原投下一抹残红,沈白阳对良驹耳语几句,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朝敌营奔去。

  马蹄嘚嗒嘚嗒地踏在冰上。它仿佛晓得主人的打算,走得慢慢腾腾。无论沈白阳怎么催促,它都不肯加快步伐。

  沈部尉放眼望去,前方一片耀眼的白。雪地反射的光芒,让他无法估量敌人的所在。他们是否看见了他?男人摸到腰上宝剑,心里琢磨,突然冲上去和先诈降再动手,怎么干能多杀几人?总而言之,束手待毙不是他的风格。

  天空暗得很快。他眨眨眼,起初以为自己看错了,这莽原中竟然有个孑立的人影。及至走到近处,那人张开双臂,直挺挺地挡在马前。

  马儿人立起来,长嘶不已,几乎将部尉掀翻。

  “你怎么在这儿?”他盯着红绡,惊异不已。

  “不能去。”刺客微微摇头,说道,“去就是死。”

  “闪开——”

  女人当然不会乖乖听话,她眼角弯作新月,忽然温柔地说道:“我是来帮你的。”

  沈白阳腕子上绑了根头发丝粗细的红线,另一头系着红绡。假如不是有绳子连在一块儿,他们谁也看不到谁。刺客方才吹到他身上的银粉,掉在头颈中,微微发痒,很不好受。地下两对蜿蜒的脚印,悄无声息地遁入敌营。

  过了一会儿,一阵肉香味钻入鼻子。部尉从哨兵眼皮底下溜走,也没有被发现。他们大模大样,钻进行营。那些流寇像被施过障眼法般,毫无知觉。两人走走停停,不交一言。绕过东边的岗哨,再向里,几只帐篷搭在右侧。沈部尉听不懂他们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只见不住地有人进进出出,里头传来女人的凄厉尖叫。他心中一震,差点忘了自己身临险地,便要拔剑上前,却感到有人在头里一拦,红绡附在耳畔悄悄说道:“还不到时候。”

  男人按下杀机,伺伏于侧。帐篷里羌人呼喝了一阵,揪出一名不足双十年华的少女。那女孩儿脸色奇惨,吓得浑身发抖,声嘶力竭地大叫着,似是求饶,又似在喊人搭救。

  贼人哪管那些,如同捆牲口般放倒她,拖起就走。一路拖曳,旁观众人竟纷纷拍手叫好,倒仿佛这是件悦人的喜事。

  部尉和刺客尾随其后,直至雷代帐下。匪人扒掉那女孩的衣裙,将她赤身裸体地绑在木桩之上。

  正位上坐着一人,黑紫面庞,一目眇,剩下的那只瞳做焦黄,仿佛鹫目一般。他身着麻布长衫,羊皮坎肩,束条烂银腰带,肋下配刀,威风凛凛,颇有气势。他手执大觥,复饮烈酒。见那女子肌肤白嫩姣好,眉目俏丽,他更加露出兴奋神色来。

  原来正在帐门处,柴薪熊熊,一口大锅架在上边,里头水已烧滚,不住冒着气泡。他向旁边刀斧手递个眼色,从人得令,操刀走向绝望哀告的女子。

  沈白阳明知再晚半刻,少女就要有开膛剖腹之祸。他拔出剑来,红绡见势不妙,在其手上轻轻一按,“你若救她,就杀不了雷代。”

  杀不了雷代,谁也不用打算能活得了。

  但,部尉管不了那么多。他大喝一声,劈在刽子手没有防备的后心上,那人应声而倒。

  红绡不能制止,只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作为一个刺客,她大概怎么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沈白阳就是不能袖手旁观呢?

  匪首大吃一惊,从座位上暴跳起来。

  大家不明就里,这汉子怎么突然就趴下了呢?

  雷代机警,即刻回手抽刀,但脖子后头一股冷冽的刺痛,顺肩胛直剐下来。他打个寒噤,朝前急扑几步。刷——那东西自后背狠狠插下去。匪首狂吼,两手一握,顺势往回一夺。仗着力大猛悍,他竟生生将青锋剑夺在手中。

  剑甫离手,即刻显现。旁人看到雷代背上插了如此大个玩意儿,纷纷惊觉,吆喝拿贼。雷代喉头发热,一口污血喷出,无巧不巧正喷中潜在身边的沈部尉。他脸上沾血,红绡使的法术顿时便不能灵验。部尉身形既出,刀枪剑戟顷刻间招呼过来。

  匪首踉跄几步,天旋地转。他晃了晃身躯,急怒攻心,咆哮一声,“拿住他!”说罢,摆刀就剁。雷代本来身量过大,行动不够便利,加上失血,未免手下捏不住准头。这一刀下去,力气用得多了,身子朝前一倾,只觉有只无形的手忽然在他背上一拍,便不由自主地栽向地面。

  这简直就是把脖子白白送给对手。

  说时迟,那时可真快!沈白阳反手勾住一名羌人的脖子,另一只手拔出他腰中的佩刀。只听咯的一声脆响,那人颈项已折,尸首落地。

  沈部尉拿眼睛一瞄,手下正有颗毛扎扎的大脑袋。刀刃银光乍起,雷代结实黝黑的身躯直挺挺地压扑到雪上。他张开嘴,仿佛还想嚷。黏稠腥臭的液体洒在白雪上,像净缎面料上翻了缸酱汤。

  其他人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首领死了。他们将部尉围在当间,被这触目惊心的场景震慑住。沈白阳自己都没想到,这样容易便得了手。他抹掉眼睛上的血,拔出尸身上的宝剑,吐了口唾沫。

  沈部尉直起脖子,想在临死前瞧瞧救起的少女。可惜,瞧不见。

  男人左手持刀,右手持剑,两手平举。他的意思很明显,杀一个不算赔,杀两个就算赚,拉走多少是多少。

  没人喜欢和亡命之徒对阵吧?

  沈白阳后退一步,又退一步,退到帐篷内。人们也跟着紧逼两步,只不过没人抢先。部尉猝起发难,刀剑交叉,砍向支撑帐篷的木桩。

  那木头本不甚粗,加上青锋宝剑又实在锋利,才两三下便已歪倒,把他连同篷子内所有事物全都罩住。

  其他人一哄而上,挥刀乱砍。哪知却不是砍在肉上,反震得虎口发麻。定睛一看,不过是条板凳。

  部尉猛地从后头破开布,蹦起身,杀得人措手不及。未提防的,中招倒地,血肉横飞。贼人们这才惊觉,纷纷掉头。再往后,沈白阳可就捞不着便宜了。任他如何了得,也没有以一挡百的本事。二十多支长枪净往要命的地方招呼,没多大工夫,部尉就气力不继,腿上着了一下。

  他脚下发软,眼前发暗,耳朵嗡嗡作响,身子不由自主往下一跪。只见人影纷沓,兵戈一阵乱晃。

  沈部尉忍不住想:这回可真的该死了。

  红绡离他仅一步之遥。她从怀里摸出一块绣花手绢,忽地抛在沈白阳头上。

  哓叫乍起,刺人鼓膜。一只灰羽红喙的夜枭冲天而起,飞到空中。

  哪里还有部尉人影?

  只是那大鸟脚上,隐约沾了血迹,盘旋两圈,向北飞去。

  匪徒们这可没了主张。明明一个大活人,如何凭空不见了呢?

  还没有人搞明白,夜枭蓦然一个猛子,再从云中俯冲落地,攫起雷代首级,径自消失在夜空之中。

  再过两天,大约就可以准备收尸善后了……杨铮躺在榻上,怀里搂着第三个小妾,忍不住心花怒放。

  作为昔日有些交情的老友,场面上也要盖得过去。他不吝惜钱,给那沈白阳来个风光大葬倒也无妨。然后上表朝廷,嘉奖一下。只不过,老杨自己也清楚,给死人的嘉奖,连屁用都不顶。

  沈白阳啊沈白阳,交友若此,你泉下有知,也该心满意足。

  他净想这些有的没的事情,虽然雾重更深,却毫无倦意。这些年来,老杨头上似乎总有座瞧不见的山,隐隐压着脊梁骨,只要转念一想,就叫人喘不过气。今天,杨铮头一回觉得自己是如此爷们儿。从今往后,便扬眉吐气,哪个都不用放在眼内了。

  想了想,他忽然暴喝,把姬妾白白嫩嫩的娇躯往下一按,翻身坐起,格外龙精虎猛。谁知这回正干得兴起,外头却有人急报。

  杨校尉大不耐烦,吼道:“滚!什么事也等明早起来再说!”

  那人却不走,坚持说有要事禀报,不听不成。

  杨校尉可谓火冒三丈,跳下床,一把揪起他衣襟,道:“说——”

  “刺史大人让小人知会一声,您趁早过去府上看看。”

  杨铮听出蹊跷,眼珠转了几转,道:“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

  “出兵剿匪的沈部尉现下刚到!他不但没死,而且还带来了匪首雷代的脑袋。”

  听到这消息,不亚于五雷轰顶。杨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不可能!”杨校尉气急败坏地吼道。

  旁人见到老杨时,别过头去窃窃私语,使得杨铮越加有种大失面子后生不如死的痛苦。校尉的心绪起伏不定,走到后堂,立在屏风边,踌躇不前。若是走到厅上,岂非送上门给人折辱?

  沈白阳的脸在灯火照耀下,倒很冷静。他手一抬,脑袋砰地掷到地下。

  徐文麟是个文官,哪见过这阵势,唬得看也没敢展眼看。旁边自有人细细验过,确是羌人贼寇的首级。徐刺史听罢,既惊且喜,表情也更和颜悦色。

  “哎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大功一件!快将贼人首级拿出去,悬在城门之上示众,叫将士们也都看看。”

  说罢他拿袍袖一挡,冲躲在暗处的杨铮努嘴示意了一下。

  刺史故作喜色,说道:“沈部尉稍坐片刻,我即刻去写上奏的表章。圣上一向都为蛮夷屡犯我边境的事情烦恼,这次你立下功劳,挫其锐气,必定会加官授爵。今天起,也不必再回朱提郡。索性在我这里稍待几天,等上头的封赏下来,一并领过吧?”

  他不等人作答,便命道:“沈部尉从现在起,就是我的座上客。你们打扫一间净室让他住下,早晚茶饭好生伺候,不可怠慢!”

  徐文麟前倨后恭,态度变得太快。沈白阳见他一副小人嘴脸,浑身不自在。正打算开口婉辞,不料对头却从后堂转出来。

  杨铮老着脸,扬扬不睬,沈部尉倒是一怔。

  杨铮先向刺史行礼,打算讲几句场面话,把脸盖过去。沈部尉还没等他开口,上来便是一拳,将他撂翻在地。紧接着,噼里啪啦一通暴揍。

  杨铮本来就本事不济,又没加防备,哪有还手余裕?待到被人劝开时,已经鼻青脸肿,模样狼狈。

  沈白阳义愤填膺,“呸”了一口,喝道:“姓杨的,揍你揍得真他妈爽快!”

  从道理讲,部尉是做错了。他这叫做以下犯上,论律足以治罪。可是现在沈白阳的境况今非昔比,转眼成了徐刺史跟前的红人。反倒是杨铮,不但没捞到便宜,而且大大失宠。他一连几天闭门称病,谢绝见客。

  第二天,杨校尉被人臭揍的事情在南广传了个遍。连平头百姓如今也知道,杨校尉的风光日子过到头了。那大名鼎鼎的雷代的脑袋,高挂在正东门上,引来观者无数,议论纷纷。

  “我听说那个姓沈的,丈二身量,膀阔臂圆,一只手能把石头劈开。他大喝一声,如同打雷,刀光一闪,隔着一里地呢,人脑袋就得下来!”

  “乱谈!这叫什么话?那不成妖怪了么?”

  “不是妖怪,听说他是剑仙,习过方术。那天守着城门的哥儿俩亲眼看见他,从天上飞下来时是只鸟,一落地就变成了人,还大模大样地叫人替他通风报信……”

  沈白阳拒绝了徐文麟的邀请,在另一处僻静的别院住下。其余一应事由,均由刺史代为呈奏。部尉自己也认为,这次多半得官复原职。至于会不会追究杨铮的失职之罪,则另当别论。

  部尉隔三差五会上东门去看望那颗孤零零的头颅。雷代的脑袋现在有种垂头丧气的憔悴,让人无法将它与以前杀人无数的匪徒联系起来。那脑袋面冲下,神色枯槁。虽然沈白阳只是远远地看,却能感到那颗脑袋在冲他笑,笑容极其不怀好意。

  时候久了,雷代脸上长出蛆虫,唯一一只眼睛也被乌鸦叼走。起先,小孩子还会朝他扔石头,比谁打得准。后来,尸臭太浓,人人掩鼻。城头官儿赶紧起下,找地方挖坑埋掉。沈部尉以为,事情该到此为止,于是也离开了城门口。

  他脑子里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奇特想法——

  如果我的脑袋被挂上去,会看见一片怎样的奇景呢?

  女人对部尉说道:“我看你一点也不开心。”

  他没作答,耸了耸肩。

  红绡叹气,“人们喜欢的东西无非如此,要么钱,要么权,要么情爱。钱么,你不动心;权力,你就快有了。可你连笑都没有笑过一次。”

  她俯下身,丰满的胸脯似乎在叮当叮当晃荡,“沈白阳,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对活着产生一点兴趣呢?”

  男人沉默片刻,忽然微微一笑,“你再试试别的方法。只要肯跟我耗下去,准能找到我的弱点。”

  红绡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长。

  她已经连续几个月没再出去杀人了。仆人老看见沈部尉对着墙、桌子、板凳甚至空气说话,都觉得他定有奇术,行事举止和常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