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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夜·林榣番外


    她迎上他有些愣滞的双眼,回眸时,颇有些挑衅地看了他一眼,丝毫也没想掩饰那把枪的存在,也没有放下它,直接套上一条鲜红如火的裙子,踩上一双浅跟凉鞋。

    “调情,也不是不可以。”

    她走上来,见他丝毫不躲也不闪,似乎一点儿都不怕她这个拿着枪的古怪的中国女人。

    她又一次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认真地说:

    “但是你应该知道,中国女人大多比较保守,不会随随便便跟你上床。”

    她说完就走出了门。

    他看着一道红色晃出视线,轻轻帮她拉上她房间的门,随后不自觉地低笑:

    “你想多了。”

    ———————

    jonathan开了辆造型有些老旧的白色桑塔纳,载着林榣和julia一直往西海岸那边去。

    海边支起了烧烤架,烤了牛肉,德国香肠,还有一些时令蔬菜。

    他们到时,jonathan餐馆的员工和朋友们已经把肉烤熟了一轮了,车子刚停下,就有人向他伸出手臂招呼。

    当然有人不乏问起jonathan,那个红衣服的中国女人是谁。jonathan解释说,是julia的家庭老师。

    林榣听到了,挑着眉冷冷看他。

    他却回头朝她淡淡一笑。仿佛他们之间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自作主张给她新身份,似乎是不想让她不自在,也不想让人觉得,他贸贸然地邀请一个没说过几句话的邻居的行为有些奇怪。

    林榣决心不再追究。

    在这里,的确没人认识她。男男女女虽没簇拥她,但给她递餐盘时的态度很热情,还邀请她喝啤酒。

    让她一点点地卸除了防备。

    可以说,她不曾在这么热闹的、安慰的环境中生活过。

    从小到大,她的生活里充斥的,就是血腥,是枪声,是一具具在她面前目光涣散地倒下去的尸体,是那一桩桩沾满鲜血的生意。

    有时她总在想,如果没有林问江和林槐,她只生活在孤儿院里,在那里安详无忧,平安喜乐地长大,她会不会活的比现在轻松得多?

    或许,以后可以当个女教师?

    她也是在jonathan说了她是julia的家庭教师后,julia很配合地喊她may老师时,才突然萌生了这个想法。

    以前她很讨厌小孩儿,尤其小姑娘,哭哭啼啼,矫情又脾性古怪,还难哄。

    现在觉得,哄小孩,当老师,好像也不赖。

    中途,jonathan给她递过来一杯啤酒。

    他笑得有几分慵懒,看起来是喝过一些酒的,面颊上微微泛起了酡红,显得一双灰褐色的眼眸愈发黑亮。

    的确是个很英俊的男人。

    林榣拒绝了。

    jonathan似是有些醉了,转手把啤酒递给旁边的朋友,赶走了julia,坐在林榣旁边,问她:

    “带枪,是怕我跟你调情吗?方便自卫?”

    这样半开玩笑的语气,显露出林榣印象中的意大利男人一贯的轻佻。

    她淡淡移眸,看向日头一点点陷入海平面,没说话。

    “你不用这么紧张的,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他说,“如果让你感到不舒服,那我向你道歉。”

    “你以前在英国待过吗?”林榣古怪地接话。

    “什么?”

    “英国佬,尤其是年纪大一些的,就像你一样。”她态度颇为倨傲地说,冷冷地瞥他一眼。

    他淡淡地笑着问:“年纪大一些的英国佬怎么样?”

    他说着,用古怪的英式英语口音,发出“oldgoat”这个单词。意思是“老/色/鬼”。

    林榣有些好笑,挑了下眉,面上仍是冷淡,用英语回:“很古板。”

    他的确听得懂英语,也明白了,她是说他刻意的绅士行为,显得非常古板。

    比如让julia邀请她去吃晚饭,问她要不要去他家,反而问她家冰箱有没有坏掉。

    笨拙的,有些可爱。

    “你又说我要跟你调情,又说我古板,”他轻笑道,用自己的啤酒杯碰了碰她喝光果汁的空杯子,“你总是想太多。”

    她不仅想得多,反而感觉,对什么都很警惕。

    东方女性容貌也生得含蓄,可她却有一种含蓄的张扬,等他确定了这个想法,又会发现,她的张扬,也很含蓄。

    就像是她藏在裙下的那把枪。跃跃欲试的危险。

    让人着迷。

    “你不用想太多,”他站起身,转身要往朋友那桌去,决心不再理会她,只淡淡抛下一句话,“你不过是个正常女人,想拒绝我这样的男人罢了。一切都很正常,这一切,都很正常。”

    他好像是真的醉了,一直在重复后一句话。

    林榣凝视晚霞,有一瞬的失神。

    他说,她很正常。是个正常的女人。

    曾经也有个男人,漫不经心地对她说过,她只不过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女人,喜欢他那样的男人罢了。

    那个男人说起话来有些自恋,棱角张扬,却也极其克制。

    他是第一个说她是个“正常女人”的男人,在那之前,她只觉得自己就是林槐口中的——

    没有感情的怪物。

    杀人机器。

    不正常的女人。

    她也从来没说过。

    她其实,也一直想做个正常人。

    正常的女人。

    可以爱上谁,可以恨谁,可以喜,可以悲,可以拒绝别人,也可以接受别人的好意。

    她应该为追求这种正常的生活而活。

    这也许,就是她为什么早早地给自己铺好了出逃这条路,奔波了大半个地球,藏匿在这里的原因。

    她不过,就是想做个正常人罢了。

    ———————

    傍晚。

    海滩上搭起帐篷,jonathan坐在海滩休闲椅上抽着烟,看到julia牵着林榣的手沿着沙滩一直一直向西走。

    余晖洒在大地,海面沸腾着。她红色的身影略显萧索。

    海浪拍打而下,水花落入海里,像一簇烟花,美得短暂,却也无声无息。

    像是谁被刻意地遗忘了。

    林榣没有再拒绝julia。

    晚上julia要跟林榣挤一间帐篷,她也没拒绝,放julia进来时,小姑娘却被他哥哥抓了回去。

    jonathan蹲在帐篷边,看着里面铺被子的林榣,半晌无言,只是说:“睡个好觉。”

    林榣再没有说他想跟她调情的话,只回头,轻轻点了点下颌,面色仍是冷冷。

    最后,在他撤身要离开的瞬间,她似乎觉得这么告别有些草率,是不是该说个“晚安”或是什么,尝试张了张口,只颇有些艰难地回了一句:

    “你也是。”

    jonathan于是又回来。男人的灰色眼眸凝视她。

    西方男人长相稍温润一些,眼睛稍漂亮一些,就显得非常温柔,何况这的确是个爱笑的,温柔的男人。

    此时表情更柔和,笑时露出一排白牙齿。

    “晚安。”

    林榣不得不承认,他笑时,她有那么一刻,心动了。

    就像是一片枯涸很久的土地,突然淋了一场绵绵春雨——此刻不是春天,也没有下雨,她却觉得满心都湿润。

    林榣那天晚上发现。她还是讨厌意大利男人的。

    或许有一种男人,嘴上不说调情,言里言外都是想跟你上床,请个咖啡就像是请你喝了春/药。

    还有一种男人,嘴上或许不说调情,但他确实是想跟你上床。

    他不请你喝咖啡,他想请你吃饭,还会问你家的冰箱有没有坏,还会说,你是个正常女人,也会想跟男人做/爱。

    周围帐篷静得像是一片墓地。仿佛满世界只有他和她活着。

    他拥着她,吻得很细心。在这种细腻的吻中,她被他打动。

    或许爱不够,或许情还未到,但林榣知道,她需要有个人来滋润她枯涸很久的心。

    她需要有个人,把她当做一个有血有肉的正常女人来看待。

    痴迷彼此,在这一刻彻底拥有对方,有个人不会伤害她,不会离开她,把她当作一个正常人,就已经足够。

    天还没亮,jonathan拥着她坐在帐篷外的海滩上看日出。

    他们做了一晚上,从满天星斗到朝阳喷薄,最后终于累了。

    临近天亮,他问她要不要吃点儿早餐,他带了黄油和面包,顺便喝点啤酒,然后他开车,载着她去附近的小镇上买今天要用的食材。

    这一番话,好像是把她当做了女主人。

    她摇头,额头抵在他胸前。

    “跟我做,比起跟其他女人,有没有什么不同?”

    他一愣:“为什么这么问?”

    “你告诉我。”

    他想了想,笑了一下,老实答:“没什么不同,不过都是女人。但是你是我唯一闭上眼睛,能想起来的女人。”

    这话里调情的意味很足。

    林榣咬着唇,却不知怎么就想哭。

    她这一刻好难过。

    也是突然意识到,原来,她也是会哭的。

    原来八岁那年林问江第一次教她杀人,她是感到害怕的,她是不想的,原来,那些她不想杀掉的人死在她面前,她是想哭的,她也为逝去的生命而感到悲哀过。

    原来,她也会哭。

    也会伤心难过,也会害怕失去。

    她抬起头,抚摸他眉眼,凝视他灰褐色的眼眸,有些讥讽地说:

    “我15岁时,被我哥哥强/奸过——他不是我亲哥,但他是我的家人。在那之后,他一直说我们是家人,我只能把他当家人。他说我不是正常人,那我也只能把自己不当正常人。”

    jonathan一时无言。

    空气缓缓酝酿着沉默。

    她都做好了他下一刻或许会推开她,愤怒地从帐篷离去,撕下他那些伪善温和的外表,向他的朋友宣扬她的丑事。

    等了很久,他都没有。

    她甚至害怕地闭上了眼。、

    这一刻很害怕,自己人生中为数不多拥有的这些温情的东西,又会抛下她离开,还会肆意地诋毁她,把她的伤口撕扯得鲜血淋漓。

    可他没有。

    只是轻轻地拍打她单薄的后背,上面还沾惹着彼此的汗水。

    他细细一嗅,她身上泛着一层不属于这个小镇的香气。

    他只是抚摸她的脊背。

    在她的印象里,意大利男人花言巧语,油嘴滑舌,可是,他是笨拙的。

    他不会跟她调情,甚至,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只是拍打她。

    让她想起小时候自己还会哭的时候,妈妈没吸毒的时候,也会这么拍打着,安慰她和小小的林栀。

    她冷静地说:“其实,我杀了很多人。我哥哥也是我杀死的。”

    似乎,是想劝他尽快后悔放弃她。

    一边骨子里却又在叫嚣着——

    不要离开我,我把我的伤口,我的脆弱,我的难以启齿,全都展示给你看,求求你同情我,可怜一下我,不要离开我。

    他默了片刻,又问:“你要自首吗?”

    “嗯,迟早会吧。”她说。

    后来,他什么也没说,也不问,拉起她,替她穿好她的红裙子,把她的枪又别到了她的内衣里,然后和她在海滩上看日出。

    她要放下枪,他却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

    “如果这样能让你有安全感。”

    ———————————

    太阳从海面一点点升起,漫天黑暗散去,她缩在他怀里,感觉世界在一点点变亮。

    他跟她交换着,一起抽完一支烟,然后把烟蒂按灭在砂砾之下。好像是把她那些过往,尽数埋藏。

    烟蒂就像是偌大的地球上一道微不足道的丑疤,扔到哪里被掩埋,也不会有人再发现。

    更不会有人特意去挖出来,然后宣之于众:

    “看啊!这是个烟蒂!地球上最丑的伤疤!”

    不会有人这么说。

    好似从今天起,也不会有人再去寻究她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往。

    他说:“其实,你不用用你杀过人这么拙劣的理由来骗我,你只是个正常的女人罢了,不过就是,想拒绝我这样的男人跟你调情。”

    她愣了愣,随后,不自觉地笑了。

    也是那一刻她才发现,真的发生了让她能够会心一笑的事。

    以前古板冷脸,不过是,她不快乐罢了。

    她这一刻感到好笑的理由却是不是她有多快乐,而是——

    意大利男人是真的很讨厌,这个总是刻意绅士,而显得有些古板笨拙的意大利男人,神经粗起来,也真的让人讨厌。

    他看她笑,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看着整个太阳露出了海平面,一时间天光大亮,他牵起她的手从海滩站起来,提议道:

    “走吧,去买今天的食材,我还要去给julia买条毯子,海边太冷,她会感冒。”

    她跟着他走,穿过长长的海堤,走向光的尽头。

    好像,又没有尽头。

    那边一直是光。

    只是不知道,在哪一刻,这种温情脉脉的时刻会戛然而止。

    他轻松地问:“今天结束后,要去看海吗?”

    “这边没有海吗?”她古怪地环视一圈。

    他又默了须臾,像平时一样,在她面前总是在笨拙地斟酌每句话会不会有调情的嫌疑——

    因为,那会让她感到讨厌。

    她也沉默,最后,却是她有些不自在的开口:“我家冰箱或许坏了。”

    “嗯?”

    她看着他,勉强牵起唇角。心想如果有面镜子,能看到她笑得估计比哭还难看。

    他只朝她笑,眸底仿佛有星光。

    “你在跟我调情?”

    “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