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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致

    她特意叫柱儿留意着秦技术员的生活情况,说,要是衣服等物件脏了破了,需要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的,就拿咱家里来,让娘给洗涮缝补。你大娘是个主外不主内的刚硬女人。连自家的细事都料理不好,咋会料理好秦技术员的琐碎事呀。

    自打喜桂死后,柱儿越发知道孝顺娘,顺从娘的意见。他生怕忤逆了娘的心思,空惹起她的伤心烦恼来,便一切按照满月的意思去做。他时时处处留意着秦技术员的衣着举动,围着他跑前跑后地殷勤照看着。能不让他费心劳力的事体,自己总是抢头下马地帮着干了。气得洋行们背地里直骂他假殷勤装积极,是想在秦技术员身上得啥好儿呢。由此,洋行们与柱儿的关系并不融洽。有时,他们特意使坏,让柱儿多干一些无效劳动,以此来整治柱儿。柱儿也并未多想,依旧迷迷糊糊地跟着秦技术员,身前身后地抢这儿干那儿。弄得洋行们恼又恼不起来,乐又乐不出声。

    柱儿曾多次跟秦技术员要脏衣服,说,我娘在家没事,闲着也是闲着,拿去让她给洗洗呀。秦技术员说啥儿也不叫拿,说我一个大男人家,还用叫别人操心费力地照看生活呀。因而,这洗衣补衣的事,也就一直落实不了。在给柱儿捎带中午饭时,满月特意把自家舍不得吃的咸鸭蛋装上,叫柱儿捎给秦技术员吃。有几次,柱儿偷偷地把咸鸭蛋揣进秦技术员的饭盒里。待回家时,那咸鸭蛋又总是原封不动神不知鬼不觉地装在了自己的饭袋里。秦技术员还把柱儿拉到无人处,对柱儿说道,你以后别再给我捎饭菜呀。你家的日子不见得宽裕,就留着家里用。别操心我哦。

    因了这些,满月越发敬重秦技术员,说他是菩萨下界的呀,关照人,体贴人,真是天底下难寻的好人呢。心下这么一想,就又勾起了喜桂活着时的那些日夜场景了。她觉得,除了喜桂,真正关心体贴自己的,就数秦技术员了。慢慢地,在她心目中,秦技术员所占的份量越来越重。心下见天儿惦记着秦技术员的饥寒冷暖,就如惦记往日的喜桂一般。

    一直没有机会报答秦技术员的恩情,满月终日不得安宁。终于忍不住的她,便在那天下午独自去了木琴家。

    家里只有钟儿一个人在闷作,弄得屋里像开了间杂货店。满月说,她是来拿秦技术员的脏衣服的。钟儿马上把她领到西院,打开了门锁。让她一个人进去拿,自己又跑回东院里继续疯闹。

    西屋里到处扔着脏衣服破袜子,并有浓浓的汗腥味儿和臭脚丫子味儿。满月就可怜起秦技术员远离家门无人照料的处境。她连忙动手收拾,也分不清哪件是秦技术员的,哪件是京儿的,便用脏包袱皮一股脑儿地包裹起来,拎回了自家。她麻利地烧水浸泡,细细地洗净,又借着锅灶间的火苗儿烘烤着。

    ------------傍晚时分,正是家家户户赶做晚饭的时辰。木琴家的西院里传出一叠声的惊叫。京儿像遭了土蜂蛰了一般,大呼小叫起来。他嚷道,家里遭了贼哩,衣服都被偷净哩,只剩了被褥和洗净的裤衩咧。福生急忙赶过来,也是一连声地惊道,咱村从来没丢过东西,咋就会没了呢。木琴也是一头雾水,说不像是遭了偷儿哦,咋儿屋里啥都没少,唯独不见了脏衣服呢?别是叫谁拿去给洗了吧。京儿疑惑地道,咋可能呢?从没有谁说过要给洗衣服的,难道是衣服长了腿,自个儿跑出去了不成。

    正疑惑间,秦技术员猛地用手拍着眼镜框上宽宽的亮脑门儿,说道,我晓得哩,晓得哩,丢不了呀。但又拒不说出他晓得啥儿,咋就丢不了。

    几个人怀揣着个闷葫芦,闷闷地做饭,收拾桌凳。此时,钟儿和杏仔跑回了家。见到大人们都没有情绪的,便乖乖地帮着摆碗端盘,像柔顺的猫。钟儿本想把满月来拿衣服的事说给大人听的,但看到大人们的样子,也就不敢多嘴说话。这话头一旦撂下,瞬间便丢到了脑后。一家人闷闷地吃饭,没了往日的高谈阔论。秦技术员很不自在,想说又不愿说,也跟着闷闷地吃饭。吃完饭后,又都各自回了屋子。

    这时,满月急匆匆地进到西院。她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包裹。一跨进门,她就气喘吁吁地说道,秦技术员,送晚了呢。柴火都叫雪水浸湿了,灶膛间的火苗不旺兴,烘烤到现今儿才烤干哩。

    京儿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满月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把衣服偷偷地拿去洗了。他赶忙接过包袱,打开来,见俩人的脏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的,一件也未少。他心下大喜,与秦技术员一齐道辛苦说感谢话,把满月高高兴兴地送出了门。

    回到屋里,京儿问秦技术员,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咋这样勤快呀。打死我也想不到,会是她来帮咱洗衣服。

    秦技术员胡乱应付道,她可能觉得咱对柱儿照顾得不错,想报答一下吧。又嘱咐道,这事就这么了了,不用出去讲哦。往后,咱可不能白白占用人家的劳动。一有脏衣服,就立马洗了,千万别再让人家辛苦噢。

    京儿不在乎地说道,她愿意给咱洗,又不是咱叫她洗的,管那么多干嘛。

    这事自然就传到了木琴两口子的耳朵里。福生迷惑不解地问木琴,满月咋儿不打声招呼,就悄没声地给洗衣呀。

    木琴装着不以为然的样子回道,秦技术员心好,硬把柱儿塞进技术小组,患难之处见真情,来报答的呗,还能有啥儿。她心里却在担心,怕有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

    杏花村就这么一巴掌大的地界。谁家的母猪添了崽儿,谁家的娃崽儿换了乳牙,全村没有不知道的。

    满月主动给秦技术员洗衣服的事,就叫屋后酸枣婆娘知晓了。她特意到振书家溜门子,把这事添枝加叶地传给了振书女人。她还说道,木琴没有啥事,反倒是满月有心思嘞。到底是年轻守空房,熬不住日月呀。

    振书女人知道她的意思,偏不随着她说,反而帮着圆道,满月是在报恩呢。当初,是木琴不叫柱儿进技术小组的。秦技术员可怜她孤儿寡母的,硬逼着木琴同意,才叫柱儿进去的。为这事,木琴还叫村人背地里戳烂了脊梁骨,你也是知晓的嘛。

    酸枣婆娘见振书女人的话与自己反拧着,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便不再与她深入地闲扯。她悻悻地出了振书家庭院,继续寻找其他乐意听讲的同盟去了。

    事后,振书女人把这事当笑话讲给了兰香听。兰香听到后,就急火火地去找木琴通风报信。叫她知道,这婆娘又要串通事体了。酸杏们多年经营起来的威望,又一次左右了杏花村局势。木琴的杏林管理计划再一次严重受挫。同时,也更让村人看到了,杏花村的另一半天地依然牢牢掌控在已经垮台的酸杏手里。

    木琴刚刚救灭了自家内院福生心里的醋火。还没缓过神儿来,院外却又燃起了熊熊火光。

    技术小组在实验林里的培训学习刚告结束,木琴正准备组织起全村劳动力,全面铺开杏林冬剪生产,却发觉村中出现了严重问题。

    首先,技术小组里发生了意想不到地逆转。人民、公章和夏至仨人齐刷刷地请假不来上工了。临走时,还说,想要这些天的工钱。要是非等到秋后算帐的话,千万别给漏了。至于不上工的理由,仨人都吱吱唔唔地,没有一个人能讲清楚。人民在说完不上工的话后,竟是抹着眼泪走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儿。公章和夏至倒是说了点儿,就是家里人坚决不叫上工。他俩也是胳膊扭不过大腿,没有办法的事。至于为什么不叫上工,俩人都称不晓得。

    木琴立时明白,自己搞集中管理的行动惹出了乱子。一直以来,她心中暗暗担惊的事,终于还是如期而至。她想找茂林和振富分析一下,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发现俩人不再像以往那样积极参与,而是不断地给木琴大泼冷水。他们说,这几个崽子是怕吃苦受累,不想干了。自己又不好意思讲,就把耍滑儿的理由往大人身上推呐。又说,村人对集中管理杏林的事反响很大,想法很不一致。劝木琴是不是暂缓冬剪生产,慎重地对待群众意见和呼声等等。木琴凭直觉预感到,其实是俩人出了问题。她就想追根问底。谁知,俩人不待木琴追问,就推说家里事忙,匆匆走掉了。把木琴一个人冷冷地晾晒在大队办公室里。

    接下来,便有一群一拨的村人往木琴家里跑。都宣称,自家不愿意参加集中管理,更不想叫秦技术员拿自家的宝贝林子当柴砍了。一句话,就是要自家摆弄杏林,坚决不跟集体刮边儿了。木琴的权威,在她上任的短短几个月时间里,再一次遭到村人的质疑和挑战。

    秦技术员都被弄懵了。他一遍又一遍地反省自己,是不是自己真的把冬剪的事搞砸了,才惹得村人气势汹汹地一拥而上,使横拆台。为此,他把带来的早已记得滚瓜烂熟的有关杏树冬季剪枝管理方面的书籍通通翻看了一遍,并认真反思自己在实际冬剪上可能出现的错误,并没有发现一丁点儿的失误。这让他大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