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惨祸

    人民來端菜的时候,等儿见身边沒人,就悄悄告诉他说,明中午炖猪肉粉条,我给你的菜里埋块大肥肉,记得自己先拿出來,甭叫别人看见哦,人民不动声色地端起菜盆走了,岂不知,他俩的鬼祟举动,早叫站在不远处的桂花看见了,桂花恨得牙根直痒痒儿,心下骂道,死妮子,还跟我耍鬼弄景儿的,看我今晚回家教训你不。

    直到快收工的时辰,学校里的彩旗才被回家过星期天的几个学生崽子扛了來,茂林就骂这几个崽子贪玩误了事,说就要收工哩,谁人还有工夫去插这劳什子呀,应该早点儿送來嘛,冬至委屈道,一下了学,俺们就不歇气地往回赶,肩膀和脚趾头都磨出泡來了呢?不信,你就查看嘛,哪敢耍滑偷懒哦。

    酸杏过來道,甭叫工地上的人干哩,我就晚走些,带着这几个娃崽儿把旗子插好了再走。

    茂林见酸杏來安排,自然放心,他说,大叔,不用你亲自跑腿干,站这儿指挥崽子们怎样插就行了。

    酸杏便指挥着几个崽子四处插旗杆,直到散工,村人都走净了,他们才把工地上的旗子插好,有一杆旗子被冬至远远地插到了明天要爆破的地方,酸杏想把那杆旗子拔了,重新插到村人干活的地场,冬至抢说道,爷,不碍的呀,明儿放炮的时辰再拔也不迟呢?酸杏看到天色已晚,也就沒有再坚持。

    酸杏领着七八个崽子踏上了回家的路面,心里美滋滋儿的,或许是上了岁数的原因,一段时间以來,酸杏喜爱起娃崽儿來,看到别人家的小崽子,就会想到自家崽子,他见天儿盼着凤儿的肚子快点儿鼓起來,好早点儿抱上孙子,这种想法让酸杏很是惶恐,觉得人老了才会有这样急切地心情,由此推知,便说明自己已经向衰老的方向发展了,尽管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多老,在一些动脑筋比勤快等方面,比自家娃崽儿们都要强,特别是国庆人民等人,但是,这种感觉总会时不时地冒出來,欲罢不能,在这些娃崽子们的簇拥下,酸杏愈加感受到了这种欲望带來的舒心和惬意,他一边走着,一边盘问着每个人的学习情况,批评这个几句,鼓励那个几句,其乐融融。

    这个时候,夕阳已经落进了大山背后,柔柔的暮色罩起在崇山峻岭中,几缕乳白色炊烟飘浮在半空里,薄薄的一层,轻得似羽毛,随了冰凉的山风飘來荡去,久久不肯散去,脚下的路面十分宽敞,尽管有碎石横卧路面,走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的,有些磕磕绊绊,却给人一种心胸豁达心情舒畅的感觉。

    酸杏心想,还是大路走着舒坦,再苦干上一两年,等这样的路面通到了山外,山里啥样的货色运不出去,山外啥样的新鲜玩意儿进不了村呀,到那时,甭说进钱的路了,就是山外女娃子也得可着心劲儿地往村里跑呢?还愁娃崽子找不到对象娶不上媳妇么,不仅人民的事不用心焦,连劳动的媳妇也不用发愁哩,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啥心愿也就了了,

    快到进村的路口了,借着朦胧暮色,远远地就见两个人影子慌慌张张地躲进了路旁树丛里,其中一个影子很熟悉,像是人民的身影,酸杏心里一咯噔,想是人民与等儿在说话,见一群人呼呼啦啦地过來,才慌慌地躲了。

    酸杏的愉快心情被彻底破坏,摆在自己面前的愁苦事又萦满了脑壳儿,他偷偷叹口气,装作啥也沒瞧见,经过俩人藏身的地方,他故意目不斜视,依旧领着娃崽儿们呼呼啦啦地进了村子。

    早晨起床的时候,酸杏就觉得腰酸背疼,精神倦倦的,心里也空落落的,似乎要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又翻身躺倒在床上,眯上眼睛,细细地回想起來,跟往常一样,一切都很正常,想不起來会有啥事情发生的迹象,若说有事,那就是昨晚回村的时候,见到了人民和等儿的影子,难道是他俩要有啥事体么,这让他联想到夜里做的一个梦。

    在梦里,酸杏家门前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全家人正忙碌着给人民娶媳妇,人民依旧穿着平日里的脏衣服,却戴了顶崭新的棉帽子,焦急地在家门口上转圈圈儿,这时,新娘子被人簇拥着來了,却不是等儿,而是一个尖下巴圆眼睛肤色红润的陌生女人,她穿戴着一身大红新衣,摇摇摆摆婷婷款款,径直來到酸杏家门前,她想进院子,却怎么也跨不进他家低矮的门槛,人民急了,就去伸手拽她,被她抬手挡了回去,酸杏也是着急,想叫她快点儿进家门,好尽早安顿下她,赶去招待客人,酸杏就催她,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來,不管使多大的劲儿,依旧发不出一丁点儿的声响,急得酸杏满头大汗,想去叫人民跟她讲,竟然发现自己连腿脚也动弹不得,看來,新娘也是真的急了,她一摇三晃地走到酸杏跟前,似乎是叫酸杏快点儿想办法,把自己领进院子,见酸杏说不得动不得,她便生了气,抬起窄窄的小脚,朝酸杏右腿上狠狠地踢了一下,还要再踢的样子,立时,酸杏感到右腿传來一丝酸疼,他拼尽全力躲避着即将踢來的第二脚,却蓦然醒來,原是南柯一梦,此时已近天明,屋外传來惯于早起人家弄出來的清晰响动,酸杏回想着这个梦,右腿上似乎依然感觉到一丝隐隐地酸痛。

    直到女人叫他吃早饭,酸杏才下了床,无滋无味地吃了饭,便出门上工,女人还在背后追问道,看你气色不强,不舒坦么,要不,咱就甭去呀,我叫国庆去给请个假,酸杏闷闷地回道,沒啥吔,不碍事。

    酸杏來到工地的时候,工地上身影晃动,人数骤增,上工的村人基本都到了,增出的那些人,便是前來参加公社现场会的。

    经过了昨天的一番妆扮,工地上焕然一新,宽敞的工地指挥部里人头攒动,几张桌子前挤满了报到签字的人,茂青早把大灶上的火生了起來,手忙脚乱地添柴烧水,等儿便忙进忙出地提茶续水,喇叭匣子里传出《好》、《我的祖国》、《妹妹找哥泪花流》等歌曲,音量开到最大,震耳欲聋,每个人讲话时,都得大声地喊叫,才能叫对方听见,最扎眼的,还是工地上随风招展的彩旗,红的、绿的、黄的、蓝的等等,五颜六色,把工地妆扮得花枝招展,人们都说,这阵势,比当年农业学大寨的场面都气派,

    茂山带领的爆破组本应早早动手爆破的,昨天下晚儿连炮眼都打好了,因了现场会的缘故,他们只得把爆破时间推迟到午饭后进行,酸杏暂时沒有了具体事情可做,就坐在一旁瞧热闹。

    他身边围坐了一群小崽子,都是村里学校的娃崽儿,今天是星期天,不上学,娃崽儿们便早早赶來看热闹,他们还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等着吃中午饭,公社送來两头猪,中午要做猪肉炖粉条,这消息,叫全村的老老少少欢欣鼓舞,大人们昨晚睡觉前,就一遍遍地叮嘱娃崽子们,今儿谁也不准到处乱跑,都早早地到工地上,等着吃猪肉粉条解馋去,于是,村里头,除了不能参加劳动的老人和需要老人看管的吃屎娃崽儿们,凡能來工地的人都來了,有些崽子连早饭也沒吃,就等着中午敞开了肚皮大吃一顿,狠狠地捞上一肚子油水,见工地上开來了几辆吉普车,这群娃崽子便撇了酸杏,一窝蜂儿地聚了过去,围着车子直转圈儿,瞧瞧这儿,摸摸那儿,引得司机们一片声地警告驱赶,生怕他们把车子弄脏弄坏了。

    钟儿和冬至等学生崽子也齐齐地到了场,他们前來,也是有任务的,首先是参加工地劳动,再就是等着会议散了,收拾工地上的彩旗,下晚儿上学时,把彩旗统统扛回学校去,最后一项任务,才是吃猪肉捞油水。

    现场会开得十分隆重热烈,与会的大小官员们交头接耳瞠目结舌,都为小小杏花村显示出的胆气和魄力所折服,他们天边儿里沒有想到,这么个破村子,这么群灰头土脸的人,竟敢在如此艰苦的环境里和艰难的条件下,硬生生地拓展出这么半条宽敞一流的大路來,简直令人不敢想像,已经当上北山一村村委主任的沈玉花都看直了眼,围着木琴一遍遍地追问,是咋干起來的。

    县里也來了一些领导,领头的就是杜,杜原本有个会议要参加,想推脱了不來的,硬是叫沈连缠带磨地给弄到了现场,沈的用意,杜自然明白,就是平日里叫自己熊怕了,想借这次现场会,给自己撑撑门面,把他拽來壮声威,就是想改变他对北山公社的怀印象。

    与会人员先是到工地的各个角落参观交流,完毕后,便聚到指挥棚前开会,听县、公社领导轮番轰炸式地讲话,再有几个行动好的村介绍自己的经验做法,更有两个啥动静都沒有的倒霉蛋儿村上台作表态发言,最后,叫沈连鼓动带训斥,外加吓唬地总结一番,如此套路下來,大半个上午的工夫便被消磨殆尽了,宣布散会的话音刚落,参加会议的人便一哄而散,急急地奔回去,考虑自己那一烂摊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