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第4章 怪道哉公子清久

    五年的时间,梅姨娘终没等到肖宵的眼。她哭过,闹过,抓起手边的东西往自己身上杵过,甚至抱起儿子重重的往地上摔过。任凭她闹,员外豁出老脸去宫里求皇帝陛下,也不肯动肖宵分毫。御医来过几次,但眼睛这东西,没了就是没了,哪个大活人肯抠出自己的眼给别人呢?更何况,员外也不会这么做。除了御医,员外遍寻民间偏方,对梅姨娘不可谓不上心。且,即便她没有眼睛,形同废人,员外待她更胜从前。梅姨娘是聪明人,自然不会感觉不到。况且这份情义绝不单单是因为她生了个儿子。因此,闹了几年,自己也觉无趣,收起性子老实做人。

    说起儿子,倒也奇怪,明明是梅姨娘生的,却和她一点不亲近。倒是和江夫人、罗姨娘很亲厚,尤其是江夫人。外人面前还好,没人的时候,时时要坐在江夫人腿上,撒娇耍赖,真真一对亲母子。梅姨娘有时胡思乱想,怕不是自己瞎了,样子可怖,孩子害怕所以不跟她亲近。还是说自己摔过他,他记恨自己?不过,这孩子和员外也不亲近。每次见员外,都小大人似的垂手而立,特别懂事。员外只有一子,自然特别爱惜他。可每每见面,反而很拘束。父不知如何做,儿子也不自在。肖家下一代为清字辈,员外便为他起名清久。

    如果说肖清久对父母态度让人奇怪,那对肖宵就更让人不解了。打从懂事起,见了肖宵,这孩子都毕恭毕敬,比大臣们见了皇帝还要恭敬。他撒泼耍赖,肖宵一来,立马乖了。有肖宵在的场合,清久像个小跟班似的跟在身后,小身板挺的笔直。肖宵不坐,清久不坐,即便员外夫人们在,让坐也不坐。肖宵坐,清久侧坐。走路,肖宵在前,清久在后,从不敢越过。奇的是,对这种事,肖宵安然受之,似乎理所当然,而清久也觉得本应如此。更怪的是,大人们不知这两孩子是怎么交流的。因为肖宵很少讲话,而肖清久从出生起,不是在梅姨娘房里便是在江夫人房里,肖宵是如何震慑住他,让他如此畏惧的?无解。

    回想起来,清久第一次见肖宵,应该就是梅姨娘撒泼打滚要换肖宵的眼睛,员外不依,梅姨娘把儿子摔在地上。当时肖清久两岁多,哭的那叫一个惨烈,把府里百十号人都惊动了。江夫人抱在怀里无论怎么哄都哄不好。罗姨娘和婆子们拿了一堆平时他爱吃爱玩的逗他,他扬手全打掉。大夫要帮他查看伤哪了,他大喊大叫不让靠近。员外问他要什么,他小手指着梅姨娘,攥着小手乱挥,哭的小脸通红,泪水涟涟,气都虚了。江夫人抱着他又疼又急,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员外也急了,泪水在眼框里打转。正在这时,李婆子带着肖宵来了。一进门,正好看见肖清久那张哭的脏兮兮的脸。陡然间,孩子的哭声停了,两条小胳膊抖了一下,小脑袋慢慢往下移,整个头都扎到了江夫人怀里。

    员外府有处园子名为芦思道,清静幽雅。坐北朝南三间正房,东西各两间配房。园子里有条溪水,溪水发源于郊外五里开外的一座不高不矮的山,正好处于员外府的属地。一片竹林几处花圃。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肖宵十五岁那年,员外命人收拾出园子,拨给他居住。又挑了两个勤快的丫头安喜、安乐,一个小厮安平随身伺候。李婆子舍不得,也要跟过去。员外不知什么原因,不允。原本,照顾肖宵的有两位婆婆,另一位是邢婆子。肖宵两岁大的时候被江夫人调走了。因此可以说,肖宵是李婆子一手带大的。带了十几年的孩子,说不让带便不让带了,李婆子很是不解。但又不敢争辩,争也无趣,只好听员外、夫人再行安排。

    肖宵搬到芦思道后,员外下令命下人称其为“公子”。众人嘴上虽不说,私下未免议论,有人道:“员外是不是要把他收为养子啊?”有人道:“义子吧?”有人道:“不是长公子,也不是大公子,公子?这是为何?”有人道:“都消停些吧,这孩子的事轮不到咱们插嘴。”众人一想,可不,自他出生起,员外府的所有规矩都不及他,不是主人胜似主人。饶是这样,员外还总觉得慢待了他。

    这日,肖清久到芦思道拜访肖宵。见过礼,恭恭敬敬的奉上一只笼子,里面一只五彩斑斓的鸟,形如手掌大,似雀似鹰,眼睛闭着,好像睡着了。肖宵笑笑,冲小厮安平点点头,小厮收了。肖清久打量着房内布置,道:“听老爷说,芦思道为国公未过门的妻子,乃一奇女子。两人自幼定下婚约。后元昌帝起事,国公参军,离家数十载。浩天大捷后,元昌帝为国公赐婚邓国公之妹。国公提起这段婚约,四处寻人。可兵荒马乱之际,哪里去寻?国立,国公卸甲归田,有一次与夫人南游浩天,乘船弱水湖时,摇船的老妇一直盯着国公看。那是一个苍老衰败的妇人。下船时,她摘了一把水边的芦苇虔诚的送给了国公夫妇。回京后,国公想起他参军时,有个女孩儿也送过他一把弱水边的芦苇。回去再找时,此妇人已不在了。当地人说,她一直在等,等她的未婚夫归来。国公心痛难忍,没多久也去了。世人只知芦思道等了国公四十六年,不知国公对她心心念念,一直把正妻的位置给她留着。”

    “四十六年也好,百年也好,弹指一挥间。”肖宵竟说话了。小厮安平甚感惊奇,双目圆睁。他跟了这位公子十来天,第一次听他讲话。清久看着正厅里那幅画,画的是山之巅云之上一座气势恢宏的宫殿。仙气缭绕、霞光掩映。宫殿里有玉树琼花、有飞鸟小兽,宫殿外有日月山川、江河湖海。真是磅礴大气,气吞山河。画的左下角书着几行小字:

    玉清灵山地,蘧芦草木青,纵使暗鬼无数香风散,魂归处,月皎皎,寿数与天齐。

    清久“哼”了一声,笑着对肖宵道:“公子,世上有佳人,一顾倾天地,二顾倾君心。愚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肖宵白了他一眼,清久抿嘴笑了。看着笼子里的小鸟,道:“瞧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跟你主子一个德行。不知谁倒霉,又被他算计了去。”小鸟睁开双眼,看了他一眼,似发出一声“哼”的响动,清久不服气的“嘿”了一声。小鸟闭上眼,不看他了。

    这时,丫头安喜、安乐两人抱着一把古琴进来,进门施礼道:“公子,琴修好了。”说完,奉于台上。清久上前看了一眼,道:“这是什么琴?公子用的?”“闲来无事,弹着玩的。”肖宵道。“正好,舅舅早说送我把琴,我让人取来,给公子用。”清久道。“不必,这把琴我习惯了。”肖宵道。清久又探头看了看,抹了抹下巴,道:“修了几次了吧?用了很多年似的!府里不差这几个钱,干嘛这么寒酸。”他的话越说声音越低,好像知道自己多嘴了。肖宵不理他,抱起琴放到小桌上。清久送的鸟就放在那里。他坐下,抬手抚琴。

    说实话,肖宵的琴弹的是真难听。像老牛拉车,半天才发出“呲啦呲啦、嘎吱嘎吱”的响动,仿佛琴弦生锈了一般。安平、安喜、安乐三人互相看着,手不自觉得去堵耳朵。不想,肖清久却闭着眼,怡然自得的晃着头,听的津津有味。就这样,肖宵一弹就弹了一个时辰,连个连贯的音调都没发出来。肖宵一停手,安喜忙去倒茶,安乐则去准备点心,安平去收拾院子。肖清久扫了他们一眼,斥道:“跑什么?没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