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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进门都是客,招待需周详。今天外头下着雨,丝竹管弦音色都差些,正好换个乐子,给诸位来份招牌菜,您瞧着好呢,就捧个人场下回还来。”石榴顺手从桌上果碟中捡了一枚黄杏,捏捏硬度还算适合,便将那杏举起让众人看过。

    “钱伯,我听说刀工不好做不了鱼脍。”石榴在钱掌柜面前晃一晃杏子,笑道:“让您身后刀工最好的人来切这枚黄杏,能切得比鱼脍还薄么?”

    食客们纷纷搁下筷子,端着酒杯慢慢咂,才看过福亨酒肆的钱掌柜叫板斗厨,结果没斗起来不过瘾。总算赶上这家酒肆的厨娘亮手艺,今日听了看了,便是明日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些大厨摇摇头。钱掌柜以手扣桌,问她:“小娘子,莫夸大话,你能?”

    石榴伸袖覆在银盒上,怕不保险,又抽出手帕掩好,悉悉索索抖了一阵,摸索着将她的特殊工具套到指上。准备好两枚指环刀,抬头朝钱掌柜说:“我能。”

    众目睽睽之下,那枚黄杏被石榴捏在左手。她的左右袖子笼在一起,只看见衣袖在动,看不见双手。石榴不肯将哑师傅的绝学轻易现于人前。

    在宫中她得戴上四五柄刀子练习划枣,但酒肆里两柄刀足矣。石榴凭着感觉粗粗划着黄杏,拿出她两年前的水准就差不多够用了。

    外面的雨势已转急,绿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在地上。小伙计忙掩了门挡住被风吹进店内的雨丝。今天怕是做不了晚上的生意了,雨太大,即使黄昏放晴,路上也会泥泞。

    片刻,石榴手中的杏子已划过半颗去。她懒得做完,遂停了刀缩回右手,摊开左手,轻轻一捏,那黄杏薄片一整块一整块落在桌上。

    “诸位,拿去拨开验验厚薄吧。”石榴将银盒笼起,收拾停当,重新塞进荷包中去。

    一位年长些的厨子看出点门道来,这门手艺听说过,只当是唬人用的,没承想真见到了。他迟疑了一会儿,问道:“您……姓颜?”

    “我师傅姓颜。”石榴爽快地回答他们。“钱伯,您评评?”

    “不敢,不敢。”钱掌柜连连摆手,自寻了个位置坐下,声称要给肯德姬捧个场。大空适时地遣胡姬们再次歌舞起来,伙计也殷勤伺候。雨大,虽然来不了新客人,现有的这几位避着雨的工夫恐怕还能再多消遣几碟子菜。

    石榴在账房那里翻了几页簿子,又到灶间转转,皆没什么须要操心的地方。她闻不惯酒气,便独自上二楼找了个清静屋子坐着,留下大空待客。

    云重雨帘厚,本就没开窗户,愈发衬得屋里昏暗。石榴信步走到窗前,雨水往北潲厉害,红布条幅紧贴在窗棂子上面,墨字全糊成一片漆黑,污了镂花窗内贴着的半幅竹篾纸。

    “怎就直接请人写上去……该用布缝出字形才对。”石榴暗叹大空在回纥事事妥当,到了长安终究还得适应一段时间才行。她伸手推开窗户,欲将条幅扯下或先拨到一边去。

    水汽被风吹到脸上,竟有些凉。今年的第一场大雨来得忒早,眼下还没到夏至呢。石榴将红布条幅掖在窗下卡住,屋里光线顿时亮了一些。眼前再无遮掩,窗外风景一览无余。

    对面住着负心郎。

    他们的院子看上去还不错。石榴迎着雨,瞧见前院有一架葡萄,二进里头似乎还种了不少树,绿茵茵很密实。骤雨倾盆,姜家院子自然无人,整个街上都空荡荡的。

    “不如我师傅栽的花儿多。”石榴释然微笑,关窗,关上了那座本应属于她的院落。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去年也是个下雨天,他蓦地浇透了她的生活。几瓣嫣红,一捻稚蕊,雨前含苞,雨中怯绽,叫她毫无准备便作了雨后石榴花,彼时身疼,此时心痛。

    今年又逢骤雨,雨霖铃儿,叮叮沥沥所唱着的调子不是相见欢,侧耳听来,点点滴滴俱是春归怨。放下容易,不怨很难。

    “负心人。”石榴哀哀地怨了一声,踱到屋角,倚在美人靠上蜷了身子等雨停。

    外面起了风,这片云行得很快,没过多久,外面便转晴,重新现出初夏午后的光亮来。有的客人已结好帐,见雨歇了,不顾路上积水与泥泞要匆匆返家去。

    不过他须臾就返回店中。伙计不解,问:“您落下随身物什了?”

    “南边儿有虹,不吉利,避一避等散了再走。”这位客人是个商户,很讲究凶吉。

    石榴正好走到楼梯半腰上,听见他这么说,立刻跑上楼去。古人拿彩虹当不吉利的事,她可不忌讳这东西。有漂亮彩虹,当然要看。站得高,看得远,得上楼去。

    推开窗户,石榴探出小半个身子,南天果然横着一抹长虹,自西向东透出缥缈淡彩。

    “呀,都快消失了。”幸亏抓住了彩虹消失前的最后美景,她十分欣喜,在窗前张开双臂,想要远远儿地拥抱它。

    视线随着彩虹的走势慢慢移,彩虹之下,是负心人的院子。

    彩虹之下,两个仆役合力抬着躺椅从廊前过。

    彩虹之下,负心人伸手摘了一串葡萄。

    彩虹之下,他……怎么了?

    石榴愕然,捂住嘴飞奔下楼,泪如泉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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