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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他门一入深如海

    外面有高跟鞋咣咣的声音走到门边停住。雪樱赶紧伸手拭泪回手去推祖荫他却坐在床沿纹丝不动脸上尽是幸灾乐祸。清流在外笃笃叩门稳稳重重地笑道:“雪樱我进来瞧瞧你好些没。今天真是对不起。”雪樱急得直向他使眼色他笑了一声方站起身来踱到桌边低头翻那西洋画册。

    清流但凡收起画笔离了画架便和颜悦色观之可亲。她穿着高跟鞋手里又捧着一杯茶小心翼翼的踏进来笑叹道:“雪樱明天我画画时一个小时就歇一次。你一定不会像今天这样累。”她但凡提到画画总有一种理直气壮的正经神色将茶端到雪樱面前深深一拜:“来喝了这杯茶别再生我气了。”

    雪樱还没来得及答话祖荫啪地一声合上画册转身笑道:“清流这模特难道非得雪樱做不可吗?”又笑向雪樱道:“你可别喝她端来拜过的茶。不然这杯茶喝下去她说什么咱们都只好答应。”

    饶是清流平日极为大方此刻也急得顿足却不肯再做声只将一双明眸牢牢看着雪樱满脸期待。雪樱深深地看了祖荫一眼抿嘴一笑接过茶来喝了一口轻轻地道:“清流姐明天你爱画多久就画多久不碍事的。我往日绣花时也是一动不动坐半天也不像今天这么狼狈的慢慢习惯就好了。”清流大喜过望伸手去扶着雪樱的胳膊想说什么却又笑吟吟地说不出话突然想起张树之还在院中忙走到门边招手笑道:“树之雪樱还接着给咱们做模特。”

    张树之方才陪着祖荫在院门站了半晌等到清流停笔刚欲进来雪樱便跌倒了。他见祖荫跑过去时脸色阴沉抱起雪樱头也不回地进了屋深恐这位从天上掉下来的模特要没了急得团团转忙遣了清流亲自捧茶道歉。此时听到这个消息深深地松了一口气笑嘻嘻的进来道:“清流早上画我傍晚才画呢。中国旧式女子的美丽在出嫁时最是顶峰粉面云鬓璎珞玉带让人又欢喜又敬畏。我总想画一幅凤冠霞帔的新娘画像终于能心愿圆满。雪樱谢谢你。”他倒是真心实意的感激说毕便深深一鞠躬。

    祖荫摇头笑道:“罢了我赶紧带樱儿走罢。你们俩轮番上阵早一幅晚一幅樱儿可只有一个人如何应付得来?”雪樱抿嘴微笑颊上浅浅一抹晕红理理衣服站起身。

    清流还以为雪樱真地要跟祖荫走大惊失色忙拉着她的胳膊道:“雪樱你方才不是答应给我们继续做模特吗?”雪樱拿眼看着祖荫却不说话。祖荫脸微微一红轻咳一声道:“我本来就要接雪樱走。你们放心既然她都答应了我还能拦着?”

    青石板巷中有白洋布衣衫的卖花女子提着藤篮经过篮里满满的馥郁玉兰花。门口有两辆黄包车车夫蹲在墙脚下晒太阳。见有人自大门出来忙拉着车赶过去。先一个车夫喊“先生小姐”后面的车夫喊着“老爷太太”祖荫便径自走到后面那辆车边先扶着雪樱上去转身与张树之拱手作别张树之却深深鞠躬——一个行中礼一个行西礼端的有趣他们两人自己也面对面地笑了。

    黄包车把上系着白铜铃铛跑起来叮当叮当乱响。那车夫见祖荫一派贵介公子模样眉目沉稳非富即贵因此一路静悄悄地埋头拉车十分卖力。街边的槐树枝叶招展对生卵形叶子碧绿青翠。阳光从树叶间中漏下来阴凉疏朗。祖荫伸手握着雪樱的手沉默一时道:“你娘只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一个人讲我让进宝先带她去放生桥那边的院子等着。那房子昨天才收拾出来没什么人知道。”雪樱几乎纹丝不动地点点头叹了一口气。

    祖荫将她手重重一捏道:“樱儿上海有一家纱厂折让我预备将它买下来。先前说要和你一起住在湖边只怕要晚一年半载了。”他难为情地笑笑道:“这次带着你回来突然现这家里的一草一木都是祖上留下来的没有我自己一分一毫功劳。”他眼中有种含蓄的认真将她的手牢牢的握在手心安静地说:“樱儿富贵荣华金玉满堂我都要给你亲手挣回来。”

    雪樱安然微笑喜气如水轻轻道:“富贵自有天注定。贫苦日子照样能过平平凡凡、无忧无愁也是很好的。只要你诚心待我比什么都踏实。”

    她的手握在手中温温的只觉得有凡世人间的无限温馨。祖荫含笑摇头:“樱儿你不懂。”他无缘无故地叹口气微笑道:“等明年略缓过来些就在淀山湖边置地盖房。我先前允诺的将来双份的还给你。樱儿我见了你才明白男人就该让自己的女人现世安稳。我这辈子欠你名份可别的上头定让你太平得意。”

    河岸边的青石板路即使晴天也像洇着水渍阴润润的湿。河岸人家栉比鳞次日色淡黄照在极白的粉墙上乌篷船在河中悠悠来往。巷子里许是有人做饭空气里飘着韭菜的辛香。黄包车到巷口就不往里走了祖荫扶着雪樱下车又走了几步指着巷里第二户人家道:“就是那里了你先去敲门我给车夫付了钱就来。”

    雪樱瞧着那两扇乌黑亮的大门突然间生出无穷惧意无论如何不敢上前拍门。门却吱呀一声洞开进宝笑容满面地站在门后拱手道:“雪樱姑娘婶子在楼上等您半天了快上去罢。”

    这院子从外看并不惹眼进来了却华丽深邃庭院深深。青石漫的小径甚是清洁一株白玉兰种在小鱼池边半开半含苞。半边树被屋檐影子罩着阳光未到处花朵上露水犹湿。二楼临院第一间房的窗户大开一人正扶着窗框往下看见她进来无声无息地隐没在窗后。

    该来的还是要来终究躲不过。雪樱迟疑半晌终于走进屋里踏着木楼梯往二楼去。楼上传来一声极熟悉的轻咳又归于寂然无声。她心中无端端地一惊仰头怯生生地道:“娘你来了?”楼上静悄悄的再无回音。

    仰头看上去二楼的雕花朱漆栏杆间透着淡碧的天色一枝玉兰斜斜在朱栏间盛开白得刺目。她呆立半晌闭目深深叹一口气且停且住每一步踩下去都像踏个空好容易挨到二楼第一间房前背上几乎密密地出了一层汗。

    三德婶整个身子都隐在门后神色不甚分明凝视她半晌终于徐徐开口语气波澜不惊不喜也不怒:“进来坐吧给姑娘道喜了。”

    这话听在耳里如针刺刀割她忍不住簌簌抖几乎要坠下泪哽咽道:“娘我知道自己有错处……”三德婶脸上仍是平静说的话却如平地惊雷:“你不用叫我娘。我特特地从陈家湾赶来又等了半日就为了跟姑娘说一句我不是你娘。”

    三德婶连雪樱看也不看自管自地说下去。往事如天崩地裂般也好立刻要恩断义绝也好她的神情却像是在诉说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樱儿我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你的亲娘珍珠当年嫁到南京富贵人家过了几年不明不白的死了死前偷偷地把你送出来托我抚养。我听说你上面还有个亲哥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