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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软语轻嘘过画梁

    祖荫不敢答话默默侍立半晌见老太太只随着木鱼声一粒粒拨拉手中佛珠闭目不言。他原以为母亲会大雷霆结果竟这般轻松过关心头陡然一松突然疲倦到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心里恍恍惚惚的喜悦。

    既然老太太已无话他正欲告退却想起那件重要的事忙问道:“娘听说少奶奶大半月都不在家里了不知道有什么缘故?”

    大门方向远远地传来隐约喧嚣声像马儿被抽时的疼痛哀鸣。老太太霍然睁目皱眉朝窗外看去。祖荫忙道:“我一会便吩咐家里赶车的不可再这般抽打牲口。”老太太轻轻咳了一声拢着手里的佛珠道:“你这半月也够辛苦的倒不必操心这些小事。让拢翠去告诉也是一样。”

    又想了一想才慢慢地说:“你走的第二天玉钿娘家那边传过信说亲家太太突然得了急病我就忙打她回去照应着。前几日荔红回来禀告亲家太太病已渐愈没什么大碍了少奶奶不几日就回来。你明儿去瞧瞧若是亲家太太好了你就接她回来。”

    祖荫目光闪烁到底什么也没说悄悄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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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前植着疏疏的百十竿燕竹春阳照进竹林里竹叶间似有青烟袅袅。新的燕笋才二指粗细笋壳微黄与竹竿疏叶相映黄绿披拂煞是好看。竹林里的雀儿并不避人灰扑扑一群在地上跳跃不知被什么惊动了唧唧飞到空中盘旋一圈又一头扎下来如风呼啸那竹子便哗啦啦的响个不停。祖荫从书房里取了字帖出来含笑看了半响才往大门去。刚走到前院的游廊上便有个人影从门房处飞也似的冲过来抱着他的胳膊急急道:“好少爷你怎么倒出来了?你没见到少奶奶?”

    祖荫差点被扑倒在地往后退了一步才扶着栏杆站住了挣扎着把胳膊抽出来道:“进宝你不好好收拾院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忽然脸色大变一把抓过进宝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进宝情急之下顾不得礼数此时忙抽手后退一步哭丧着脸道:“唉我恨不得找根绳子把自己勒死。”他低着头不敢看祖荫期期艾艾地说:“您前脚刚走少奶奶不知怎地后脚就到了。她让荔红上楼把雪樱姑娘叫下来说要带过来给老太太见见……”话未说完便听耳侧边轰的一声巨响栏杆上的大栲格子竟被祖荫一拳砸穿了碎屑纷飞露出里面白森森的木头。祖荫手上鲜血淋漓目光如困兽般愤怒到了极点咬牙道:“她竟然敢!你怎么不早点进去找我?”

    进宝吓得张口结舌看着他的手想提醒又不敢眨着眼睛道:“少奶奶说让我在门房侯着不准乱走。”

    祖荫似未听见极快的将眼睛闭上了再睁开眼时神态已安静平和淡淡地道:“进宝你立刻去替我办两件事。”他凝眉思索慢慢地说:“第一件今天从大掌柜家带来的丫头是什么来历。第二件去打听清楚少奶奶回家侍的是什么疾都见了哪些人说了什么话。”

    进宝十分为难低头踌躇道:“头一件还好办……第二件可真够难人的。”

    祖荫啪地把字帖往他怀里一扔喝道:“若不是你先前嘴漏又死撑着不告诉我如何能惹出这事?”脸色一沉一字一顿地道:“若再办不好你小子就真个找绳子勒死自己得了。”说毕略一挥手转身便往里宅飞跑。

    从前院到后厢游廊栏杆无穷无尽祖荫一路狂奔好容易看到院里的荼靡架了才放缓脚步只觉得心怦怦的似要从胸腔跳出来。刚才若直直往大门去恐怕就能碰上玉钿。谁知道偏偏去书房找卫夫人的字帖与大门方向正好相反两下里便走岔了。

    屋里荔红的声音如一把利刃四平八稳说话极是流利:“少奶奶听说从乡下来了个姑娘便要打我去接不想少爷急急的去了上海也不知道将人安置在哪里只好暂时撂在一边。”她顿了一顿接着道:“后来刘家大少奶奶来探病时提了一两句才知道她的来历。原来少爷下乡住了几日回城时不知怎地被她知道了躲在少爷的车上偷偷跟了来。咱家少爷最是心善便替她找了一处房子暂住着。她却痴心妄想想飞上高枝儿也不知道私下里跟人说了些什么现在青浦城里竟传的乌七八糟说陈家少爷收了一房不清不白的姨太太。老太太您看要怎么……”刚说到此处却听门外祖荫含笑道:“少奶奶怎么悄没声息就回来了?方才还正商议我明日亲自去接你呢。”

    帘子一动屋外阳光漏进来铺了一地金影屋里乍然明亮。只见少奶奶玉钿穿件香色地红茱萸纹的缎袄喜气盈盈坐在乌木椅上捧着一杯茶水含笑倾听。雪樱被荔红按着肩膀跪在地上虽然脸色煞白却并无畏惧腰杆挺得甚直。

    见祖荫进来屋里各人俱是一惊玉钿放下茶盏款款站起笑道:“听大掌柜家的说你这次去上海办大事奔波劳累。我无德无能替少爷分不了什么忧却也不敢劳动少爷去接。”

    祖荫微微一笑转脸对荔红道:“荔红你去找进宝把我特意买的旁氏白玉霜给少奶奶拿过来。”

    荔红话才说了一半如何肯走?迟迟疑疑的转目望着玉钿。玉钿握着帕子抿嘴微笑道:“虽是少爷一片心意不过倒也不必急在这一时明日去拿也一样。”

    祖荫摇头道:“明日我又要忙了还是早些拿来的好。”他见荔红仍跪在原地不动眼风一扫淡然道:“我离家几日连家里的丫头都差不动了。”看着玉钿含笑道:“想必少奶奶平日也差不动她。这样的丫头还留着做什么?”

    荔红吓得不敢再辨只得站起来低头出去了。雪樱肩上少了压力腰杆却动也不动仍挺的笔直目光直直看着地面嘴抿的紧紧的。她髻蓬乱衣领微松想必从睡梦里被乍然拍醒还没来的及梳头洗脸便被带到此处。

    祖荫只觉得如被人狠狠猛击当胸绞心绞肺的疼心里翻天覆地的恨意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含笑问玉钿:“方才荔红在说什么?听她讲的兴兴头头的有什么欢喜的事也说给我听听。”

    玉钿脸一红微笑道:“也没什么闲聊罢了。”

    老太太摇头道:“方才听荔红说了一长篇又快又急我还没听真呢就被你进来搅和了也记不得她刚说到哪里了。”

    祖荫目光冷凝看着玉钿微笑道:“荔红要说的话少奶奶自然知道。既然她说的不清楚倒不如让少奶奶亲自表白。”

    老太太欠身坐起点头道:“玉钿说话分明。你若知道她刚才想说什么你表白也是一样。”

    又看着雪樱笑道:“这孩子生的真是齐整好可怜见的惹人疼爱。如今早不是宣统年间了青天白日的跪在地下做什么?拢翠扶她起来坐吧。”

    玉钿目光一寒端起茶盏欲喝又轻轻放下唇边却慢慢浮起一丝细如水纹的笑意:“老太太玉钿要给您道喜了。”

    侧厢里光线不好屋外春阳满地屋内却深邃晦暗。佛龛前的铜炉里焚着香极淡的青烟飘袅混着木鱼笃笃宏静庄重。在这样的宏远里人世若有恩爱夫妻就只能相敬如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