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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销魂怎地不销魂

    祖荫默默走到院子里仰头看着看着月亮半响只怔怔的出神。月亮悬在半空中虽不甚明亮却将这整个田野大地笼罩的无微不至四下里静得出奇村庄也似枕着月色沉沉睡去。乡下的月色与城里果然大不相同从老宅子的院落中看去月亮只是飞檐间很小很小的点缀苍白无力。

    月亮如一块寒冷洁白的瓷器贴在那黑底子上天色仍是黑沉沉的小时候最怕隆冬天刚敲过五更就要上家塾去念书丫头在前提着灯笼他尽量挑着月光能照到的地方走地上像铺了一层亮晶晶得冰霜脚踩下去却悄然无声。每天他第一个到家塾坐着离塾师最近晨读时听到老师抑扬顿挫念着之乎者也念到陶醉处摇头晃脑惹得他每次抬头就想偷偷笑。只有一次塾师用最平常的语调淡淡的念诗:“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塾师念了这几句沉默一时无声无息又缓缓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抬起头来见他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竟很和善的微微一笑道:“小孩子家懂得什么快念你的功课吧。”

    他那样的不服气为什么小孩子就不应该懂?只默默地将这两诗记在心里等识的字多了将它们找来看过自以为懂得了诗的意思。却其实一直都不懂直到今日今时才知道这两诗说的原来是这样的心情。这样的心情却原来如此。

    仰着看那月色久了眼里也似渗进月光心下冰凉背上却一温回头看时陈诚婶拿了件夹衣披到他后背上:“少爷今儿傍晚多有得罪您也别往心里去。夜深了早些安置吧。”

    祖荫摇摇头道:“我心里乱的很一个人呆着还好些。”

    陈婶温然道:“少爷我明白你心里是什么滋味。可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谁也强不过这个理去。咱们能说的能做的都已经尽力了你也不要太难过。况且她身世不明她娘嫁给陈三德时原是带着她来的。她也只把陈三德叫叔谁知道她亲爹在哪里?平日里大家都只叫她雪樱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若不是这般不知根底哪里等的到今天才许人?少爷这般的人才和家世该有的都有了值得为她这么大的脾气?”

    祖荫听得陈婶这话心中更不知是什么感觉轻轻说道:“她什么身世来历我都不管我只在乎她这个人。旁人只觉得我该有的都有了可我如今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娶不来。”

    陈婶道:“少爷你日后的路还长着呢何必拘泥于这一时?雪樱虽然好看难道天下就没有比她更美的女子么?”

    祖荫心中翻起淡淡哀凉微微笑道:“你不懂。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喜欢她什么。我瞧见她的时候心里除了欢喜还是欢喜。”

    陈婶默然不语叹了一口气道:“如今不管你喜欢她什么她娘已经将她许给别家了少爷又何必自苦不如明儿就走罢。你下乡也有四天了走了这么久家里只怕惦记的紧。”

    祖荫心中一寒竟是半响都说不出话来缓缓闭上眼睛。昨日也是依稀这般月色她与他携手站在水边她的脸在暗里看得清清楚楚仿佛被月辉镶上一道微蓝的边如美玉般莹然。

    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温温的没来由只觉得心安。七八岁的时候暑天的晚上临着窗户练字蜡烛昏昏然的光有只蚊子翁翁在身侧飞着汗水从额上一缕缕的流下来又烦又热母亲差人送井水里冰过的香瓜来圆滚滚黄白的玉也似的质地握在手里一片冰凉凉暑热尽去没来由就觉得心安。

    夜凉如水高高的泡桐树叶上落下一点夜露来正落到他脸上如泪水般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冰凉一缕直透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祖荫梦呓一样低低的声音:“我真想再见雪樱一面再瞧她一眼只再瞧她一眼。”

    陈诚婶默默无言。夜色里看不清他的眉目祖荫竟像是在微笑:“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是枉然了。你去安排吧我明天就走。”

    初春早晨的寒气是点点滴滴的更兼着停云霭霭天色青白得又硬又冷沉沉的压下来。院里的柳树枝一根根往下垂着新生的小翠叶子上凝着细细的露水良久才落下来一滴。雪樱坐在窗前默默垂泪见她娘推门进来两颗极大的泪珠慢慢滚出眼眶倏忽便顺着脸滚下来。

    三德婶见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丝毫没动那匹红绸乱七八糟的扔着心里微微一沉叹道:“昨晚上天气那么冷你就这模样呆呆坐一宿?招了风可不是玩的带着病上花轿不吉利。”

    雪樱默默无言泪水就如断了线的珠子掉下来一颗又掉下来一颗。

    三德婶见女儿如此怔仲半响心下虽是不忍却半响叹口气道:“娘没嫁给你三德叔那几年带着你东躲西藏饥一顿饱一顿受尽了人的白眼。”这话确是实情当初她一个未嫁人的姑娘家抱个孩子人人都以为是偷着生的哪里肯给她好眼色?她想起当年的辛酸忍不住眼圈便红了:“后来嫁给你三德叔他家虽然穷些待我倒是一心一意。这十年粗茶淡饭的过着我瞧着比什么都好。”雪樱转脸哽咽道:“娘我不是贪图荣华富贵我就是喜欢祖荫。我记不住他跟我说过什么可是娘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那么好听的话。”她的侧影映在窗上娉娉婷婷一双眸子像浸着两汪清泉直直的看着她。

    珍珠是一对凤目展眉一笑横波如醉雪樱这双凤目却如同夜空般清澈洁净泪光点点凄苦不堪她几乎一瞬间就要动摇可是遥想当年珍珠那样旺盛的生命嫁到齐家几年就“不明不白”死了临死前将雪樱送出来的用意神鬼莫测。思量半天到底扭过头去狠心道:“你哪里有娘经见的多?嫁个本分人家才是正经!娘说什么你都不听我也不多说了。这几日我也不到地里去只在家里瞧着你。反正不等到你上花轿那日你也出不了这个门。等你想通了就把衣服做起来罢。”

    柳柳平日里看祖荫要么内敛稳重要么谦谦微笑便是生气时也不过蹙眉不语今日一早却见他呆呆坐在窗边像是失了灵魂般脸色惨白悲苦无限她本是爽朗通透的性子自己心里倒憋闷上来热血涌到脑中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往外走口中嚷道:“我去问着雪樱或者将她拖来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她也不闻不问。”

    祖荫听到雪樱二字蓦的回过神来这两字是让人疼痛的柔情痛归痛到底仍是细细柔情见柳柳摩拳擦掌愤愤不平却哪里能舍得雪樱被质问?忙回手解下腰间的玉佩几步追上柳柳将她堵在门口摇头道:“樱儿必有她的难处再说她也许过亲了就算让我亲眼看着又有何益处?我今日便要回城了你将这个带给她也算留个念心。”想到她已许过亲事难过到了极点眼里又酸又疼闭目默默将玉佩放在柳柳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