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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设计天机堂

    燕燕之美之媚,令景宗朝夕难离,未免纵欲无度,风疾也就时常发作。每逢景宗犯病,都是燕燕代他上朝处理国事。景宗乐得可以偷闲,而燕燕正可施展政治抱负,帝后二人可说是各得其所。

    对于这种女主临朝的场面,齐王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每当他在金殿向这个论辈份是侄媳的年仅十八岁的女人朝拜时,心头都如锐利的猫爪在撕扯抓挠。有天上朝他竟因此气得发昏,跪拜起立时踏在自己袍襟上,着实重重跌了一跤。朝臣们虽然不敢哄堂大笑,但也有人以袖掩面窃窃偷笑。齐王越羞越急越是站不起,其实他是自己不觉,他已经患了较重的消渴病,身体相当虚弱了。齐王心想,皇后与自己是冤家对头,金殿失态按律当杖二十戒棍,燕燕决不会放过自己。

    谁料燕燕竟传喻两名亲军:“上前把齐王搀扶起来。”

    齐王略觉意外,他气哼哼推开两名亲军自己爬起来,怒视燕燕:“娘娘千岁,我这一跤正中你意,来,传旨打吧!快打!”

    燕燕却是微微一笑:“齐王气色不佳,一定是身体不适,才偶然跌倒,情有可原,焉能再打。”

    “你!”齐王没想到燕燕这样待他,积怨反而使他气更大了,“你少来这套,猫哭老鼠假慈悲。”

    燕燕并不动气,而是平静地吩咐亲军:“为齐王看座。”

    这更是齐王万万没想到的,金殿赐座堪称殊荣。看着搬来的椅子,他气哼哼地一跺脚:“坐就坐。”坐下后他观望一下群臣的反应,尽管谁也不能开口说话,但那些人的表情神态,无不流露出对皇后宽容大度的钦敬。齐王感到自己受了愚弄,他实在难以忍受燕燕那三分威严七分妩媚的微笑,腾地站起:“我有病,我要提前退朝。”

    燕燕准奏:“齐王就请回府休息。”

    齐王气呼呼离朝回府,直到躺到内厅卧虎榻上,仍然是肚子鼓鼓气难消。使女送茶来,被他一巴掌打飞;家人呈上西瓜,被他一脚踢碎。他越想越气,看什么都不顺眼,索性起来摔碎了端砚,踏扁了银唾盂,架上鹦鹉被他扯下来,三两把给活活撕烂……总之,齐王几乎发疯了。

    王妃闻讯赶来,见状怎能不气:“你在外面吃错药了,竟然回家如此撒野,快与我住手!”说着上前来拉。

    齐王正在气头上,要踹那玉石围屏够不着,便将右臂狠劲一抡:“滚你妈的!”

    王妃哪里立脚得住,齐王亦是习武之人,这一抡足有千斤之力,王妃像个球被弹出,跌倒之际偏偏额头撞上八仙桌一角,立刻磕出一个血窟窿,扑通栽倒在地。

    家人急忙上前去扶,不禁惊叫一声:“哎呀!王妃死了。”

    “死就死。”齐王气呼呼背墙而站。

    “王爷!”家人声都变调了,“王妃真死了。”。

    齐王慢腾腾转过身,见王妃仰卧在地,脑袋像个血葫芦,脑浆都流淌出来,方觉着急。俯身细看,妥妥业已死定。他慢慢站起身,未免发怔发呆。

    讣讯从齐王府发出,齐王派总管进宫告假治丧。

    后宫御园,秋波池畔,凌涛阁中,燕燕正为景宗妙舞轻歌,飞旋的丽影,舒卷的红袖,婉转的金喉,伴绕梁的玉音:碧蓝天,云淡远,和风软,柳如烟。

    秋波池秀生冷艳,凌涛阁倩舞婵娟。

    芳心承甘露,香躯伴龙眠。

    皇恩浩,梦亦甜,此身何必列仙班,瑶池原本在人间。

    贺万岁,寿齐天。

    “好一个此身何必列仙班!”景宗击案称赞,“有爱妃相伴,莫说神仙,便玉皇大帝我也不换。”

    燕燕香汗滴露,娇喘微微,有意撒娇说:“万岁,舞得腰酸腿软,莫说有功,便有罪也该赏个座儿。”

    “你呀,专会找斜茬儿。”景宗拉过她纤纤玉手,揽过款款蜂腰,扶燕燕在绣墩挨肩坐下,“爱妃,你提起赏座儿,朕倒想起一件事来,那日齐王临朝失态,你为何非但不罚,反而破例赐座呢?实实令朕好生费解。”

    “万岁故意拿人取笑,我这点小聪明还能骗了万岁?”

    景宗在她香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拈起一枚金丝小枣送至她唇边:“朕猜得可对?”

    燕燕咬下半枚,另半枚小枣衔在嘴上送入景宗口中:“妾妃本意并不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吃,而是主动做个姿态表示愿意与之和好。”

    “这倒怪了,当时爱妃初立并未惧他,敢于在金殿惩戒;如今地位稳固,怎么反倒怕起他来?”

    “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妾妃何曾怕他。当初打他,因齐王嚣张已极,若不煞住他的气焰,反对派效法群起围攻,妾妃焉能立足。如今敬他,是为万岁江山永固,现今朝中齐王乃反对派之首,倘若将他软化,岂不化干戈为玉帛了。”燕燕一片诚恳请教之意,“驭臣之道,在于恩威并施,不知万岁以为然否?”

    “高论!”景宗从内心中佩服,“爱妃如此精明,代朕临朝,朕可高枕无忧矣。”

    一阵哭声伴以奔跑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入内宫。燕燕怒竖柳眉,斥问内监:“什么人敢如此大胆?”

    内监未及出视,一个鬓发蓬乱衣衫不整的青年女子已奔入宫室。燕燕一眼认出是大姐素素,大感惊讶。五日前大姐去伊克山哈巴齐尔庙降香,以祈亡父冥福,归途中竟然失踪,一名贴身使女和四个护卫家丁都不知去向。燕燕闻讯曾派人马四出寻找,但终无下落。如今大姐为何突然闯入宫中,又是这般情景呢?

    负责宫庭宿卫的行宫都部署女里跟脚进来,半是解释半是讨好地说:“末将在宫墙外巡视,见一伙家兵正追赶一女子,待认出是娘娘大姊,立刻将她放入宫门,驱散了家兵。”

    “将军及时救助,足见忠义之心。”燕燕敷衍地赞扬一句,就急着问,“大姐,你这是从何而来?”

    素素珠泪纷纷:“娘娘,我好命苦,那日降香归来,被该死的齐王掳入府中,家丁使女都死于非命,当夜那齐王就对我强行非礼……”

    “他敢如此胡来!”景宗已是动气,“难道他不知你乃魏王之女、娘娘之姊?”

    “若不知或许好些,齐王说就是要拿我出气,说什么治不了萧燕燕要狠狠收拾我。他将我囚禁起来,有时竟然白昼施yín……”

    “气煞朕也!”景宗一拍龙案,“女里,速将齐王绑来见我。”

    “领旨。”女里欲下。

    “且慢。”燕燕喊住他。

    “爱妃为何拦阻?我是要为你出气呀!”景宗不解地问。

    燕燕又思忖片刻,徐徐说道:“万岁,不宜操之过急。”

    “难道就放过他不成?”

    “请问万岁,绑来齐王做何处置?”

    “这,”景宗确实未曾认真考虑,“至少要敲他四十戒棍,煞其恶焰。”

    “如此岂不更添仇恨?说不定他会伺机报复,甚至对万岁暗下毒手。”

    “爱妃所虑有理,为免后患,干脆将他处死。”

    “不妥。”燕燕满怀忧虑,“自万岁继立,齐王就和宁王、宋王、荆王等勾结在一起,如今他们的关系日渐亲密,但尚未结成死党。此事齐王原无死罪,若因此而除之,岂不令那三王人人自危,就难免铤而走险,他们合手谋叛,于万岁大为不利。”

    景宗不觉猛醒:“有理,有理,不过令姊被辱,就罢了不成?”

    燕燕犹在深思:“齐王是反对派领袖,若能将其软化,转变态度,那么万岁则可高枕无忧矣。”

    “化敌为友当然最好不过。”景宗毫无信心,“只是齐王积怨太深,对他让步怕不见效。”

    “文火慢工,没有蒸不烂的牛筋。”燕燕却是成竹在胸。

    就在这时,内监传入齐王府送来的讣讯。景宗接过一看,便念出声:“齐王妃暴疾身亡。”

    “怎么,齐王妃死了?”燕燕立刻心中一动。

    素素在一旁解恨:“这才叫报应!老天报应!”

    “这才叫机会,天赐良机!”燕燕不觉喜上眉梢。

    景宗已经了解燕燕:“爱妃想是有了什么高见?”

    燕燕看看女里和素素,令他二人暂且退下,女里心中腾起几分不满。待面前无人了,燕燕才说出她极为大胆的想法:“请万岁把我的素素大姐赐与齐王为妃。”

    “你?”景宗实感突然,“用亲姊以德报怨?”

    燕燕心中也觉惨然:“大姐的青春,被我做了筹码。但是为了万岁龙位平安,她做出牺牲也是值得的。”

    “只是这叫朕心中不安。”

    “万岁,获取政治利益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中原唐代有文成公主远嫁土蕃,汉代有昭君去匈奴和番。虽然公主、明妃都有无穷哀怨,但她们毕竟换得了和平。如今齐王周围有一股强大的反对势力,若以强权相制,难免激成变故。今以大姐相嫁,但愿齐王能感受皇恩,消异志,立忠心。”

    “爱妃精通史典,所论极是,令朕折服。”景宗仍不无担心,“朕只恐齐王冥顽不化,这岂不等于把令姊推入火坑!”

    “妾妃对此已有预防。不怕齐王怀有二心,大姐一去,等于在他身边安了一双眼睛,以后齐王府凡事都休想瞒过我们。而且,与他交好的三王,必然都要心存疑虑,至少可以起到离间作用。”

    “好,妙极!”景宗不能不承认燕燕这步棋,可以收到一石三鸟的奇效。但是他又叹口气,“好是好,令姊怎能同意与仇人为妻。你不与她报仇,反要她为仇人妃,这话又怎么说得出口?此事难成。肯定不成!”

    “万岁放心,且看我如何说服姐姐。”燕燕命宫娥传素素进见。

    素素二次走上内殿,脸上泪痕未干,声音悲切:“三妹,你是当朝国母,可要为我报仇呀。”

    “大姐,报仇不难。可是你想过没有,一旦因此事处置了齐王,那大姐失身之事不也就张扬出去。死活事小,失节事大,大姐还如何做人?”

    “啊!”素素张开嘴合不拢了。

    燕燕又说:“平民女子都视贞节为生命,何况大姐魏王千金、皇后亲姊,不单为国人所鄙,也要在外邦他国落为笑柄。”

    素素慌神了:“娘娘三妹,你说该怎么办?”

    “要以愚妹之见,只有一俊而遮百丑了。”燕燕把话挑明,“大姐只有嫁与齐王方为上策。”

    “什么!”素素惊叫起来,“我对齐王恨之入骨,仇不能报,反倒叫我以身相许,这不是……”

    “大姐莫急休气。”燕燕抢过话来,“你业已失身于他,又怎能再配别人?”

    素素立刻蔫了,半晌,也想不出更好的出路,双手捂住粉面嘤嘤哭泣:“我好命苦呀,被辱失身,还要为仇人做妾。”

    “大姐,干嘛做妾,有万岁做主,让你当齐王正妃。”燕燕又加规劝,“大姐,偏偏齐妃横死,看来这是天意。”

    素素叹口气:“我命该如此,又能如何呢?”

    “好,大姐去后宫梳妆更衣,随万岁和我去齐王府奔丧。”

    素素随宫娥洗浴换装去了,景宗对燕燕的决断甚为赞许:“爱妃总是出奇制胜。”

    “既然做姿态,索性做到底。”燕燕颇为自得,“我要让老奸巨猾的齐王出乎意料,措手不及。”

    “朕敢断言,齐王注定不是爱妃对手,他若老老实实还则罢了,若敢耍奸弄鬼必然撞得头破血流。”景宗口中是由衷的称赞,但心中也有几分感叹,这位才智过人的皇后,为了政治目的,连自己的亲姐姐也在所不惜,真是个不寻常的女人。由此想到了素素,她进入齐王府,会是花团锦簇的前程,还是坠入了苦海呢?景宗心神不定,起驾与燕燕同赴齐王府。

    齐王也在利用治丧的机会密谋策划。王府后部有一处密室,雅号天机堂。大概其意是,在此天机堂议定的阴谋诡计,都是天机不可泄露的。天机堂陈设富丽堂皇,此刻,齐王引领着前来吊唁的宁王只没、宋王喜隐、荆王道隐,步入了天机堂。三王知道,齐王一定有至关重大机密的要事商议,否则决不会抛下络绎不绝的吊唁客人,召集他们来策划于密室。

    齐王热情地召呼三王入座,又满面春风地礼让各位享用几案上的干鲜果品。荆王见状有些奇怪:“王妃暴疾故世,王叔您却无一丝悲哀,依然谈笑风生,一定是怕冷落了我们,才强忍悲痛勉为笑颜。”

    齐王开怀放笑几声:“王侄说错了,我何曾强忍悲痛,我本来就无悲痛,区区一个妃子之死又何足道哉。蜀汉皇帝刘备说得好,女人如衣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现在紧要的是我们的生存,今天请各位王侄来这天机堂,就是要共商大事。”

    宋王说:“所论有理,女人像木叶山的麋鹿一样多,老的死了,再选个年轻漂亮的就是。”

    宁王却是拣要害处发问:“王叔说要共商我等生存大计,不知这是何意?”

    “诸位王侄难道没有体会,如今辽国生杀大权落在了不足二十岁的女人萧燕燕手里,这是不祥之兆呀!”齐王加重语气,以期引起共鸣。

    荆王不以为然:“万岁有疾,皇后代为临朝亦不足为奇,王叔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呢。”

    “非也!”宁王想法最先与齐王合拍,“萧燕燕这个女人。切不可等闲视之,她不像当今万岁那样敦厚,而是神机智略,天性忮忍,这种女主临朝局面若长此下去,于我等确实大为不利。”

    不善辞令不爱开口的宋王也表示了忧虑:“皇后在金殿对齐王掌嘴,足见其敢做敢为,日后收拾我等必然更加不在话下。”

    “各位王侄,”齐王又鼓动说,“昔年中原吕后武后篡权后,都曾出现屠杀大臣皇室的惨剧。大辽这种局面已为时不远,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引颈等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