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的舰队从来没有如此接近过——一面是联邦的宽大战列线，而另一面是从鬼眼飞船上投放下来的密密麻麻的魔鬼鱼。这看起来就像是此前那场战斗的重演，外星人派出的部队并不是统一的，而是十分杂乱直接从各个不同的角度一窝蜂地朝人类接近，但是这一次联邦将没办法像刚才那样轻松地歼灭这些飞船。<br/>因为鬼眼正在远方开火...联邦舰队的加速度确实很快，但随着他们的快双方的距离在拉近的同时也越发能感受到这射线巨炮的巨大压力。阿尔法射线在深空的每一次闪耀，就有一艘联邦战舰在光辉中遭到重创，或者直接被摧毁。鬼眼的攻击几乎达到一分钟一次，从这些巨舰出现到现在不过三分钟，联邦就已经失去了16艘船，并且有超过11艘彻底失去了战斗力，损失几乎达到了整支舰队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说，如果这样持续下去只需要半个小时，联邦舰队就将迎来完全的毁灭。<br/>爆炸的残骸中终于有了一些逃生舱和穿梭机飞了出来，在这样的攻击之下就算是坚韧的海军军人也不得不做起最坏的打算，许多战舰已经下令船员向最近的逃生设施集中，这样能够在最坏的情况下撤离一部分——可是这并不是一个能让人信服的办法，大部分船员会选择留在自己的岗位上。因为逃生终究只是一种应用于灾害与人类内部冲突的手段，只有同为人类的敌人才有俘虏应有的可能，当舰队失败，逃生舱就只可能落在外星人手上。<br/>那还不如就这么战死算了！<br/>但联邦舰队还没有失去信心，他们规模依然庞大，更重要的是，舰队的主力还在。而且该死的，人们只有在紧要的时候才会想起这支拼凑的第九舰队其指挥官也是拼凑的，除了阿门罗上将，他们这里可还有着西恩战役的英雄，联邦最具战斗经验的卡门将军呢！难道卡门将军不做点什么吗？<br/>“行，我听他的。”<br/>沃顿号上，被士气已经受到动摇的海军军人们寄托起了希望的卡门终于又开口了，她接受了自己船员的说法，不准备给自己背上一个抗命的黑锅。但是，那些阿门罗上将根本就没有下达过的命令呢？<br/>“我舰不会脱离战斗序列，我舰也将遵守阿门罗司令官主炮为阿瑞斯烈焰充能不得随意开火的命令——但他没有规定我连副炮火力都不准用吧？整个战列线左翼的炮火指挥与航空调度也都该归我管吧？而且只要保持战列线三纵的不变，我作为临场指挥调整战斗范围进行御敌没有问题吧？”<br/>卡门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一下船员们默然了，不过他们随即明白了指挥官的意思：“舰船必须行动起来，否则我们就只是在等死而已——沃顿号，侧舷炮火准备，姿态引擎准备，给我准备死亡翻滚！”<br/>“遵命，长官！正在通告全舰进行稳定性磁力加固，人工重力场增幅强化，所有船员做好抗过载准备！”<br/>“命令左翼舰船，拉宽战列线幅度并进行纵列交错布局，给我留出足够的空间——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命令，与阿门罗将军不冲突，愿意跟随与否取决于他们自己。”<br/>“是，正在开启广播。”<br/>“以沃顿号为上行中枢，建立左翼的航空调度，发射所有核战机，围绕舰队进行护航飞行。”<br/>“明白，净空航空港，我舰总共12中队所有核战机将满载启动——开放数据链路，我舰将接管左翼舰队的全部航空力量。”<br/>卡门少将已经从自己的座椅上站了起来，她走到了全息沙盘面前，将一根纤细的数据缆线插到了后脑勺一处人工的接口处，在这一刻她的思想与战列舰融为一体：“第九舰队有多少船只会死亡翻滚的？”<br/>副舰长回应：“自从西恩战役过后，联邦全体舰队都进行了相关的研究，但尽管如此，这套战术对舰船的压力可比人员要来的大，在海军中依然是一种不被认可的指挥技术，更别提被列入必修，长官。”<br/>“随便了，有多少是多少，如果不是我们的战舰形态上的限制，我也不会被迫这样使用这种战术，我们有强大的主炮和副炮，但在绝大多数时候这两者却是分开的——我可真羡慕人联，炮塔可是个好东西。”<br/>“您这番话可有通敌的嫌疑，还请不要在我们之外的人面前说了。”副官说着，轻轻咳嗽了一声，“姿态引擎充能完毕，请您开始吧！”<br/>联邦战舰中最早发生变化的便是它的左翼，它原本一条直线的阵列在此刻略微有了一些波浪的起伏，尽管从三维视角来看其本身依然是保持了线性。左翼的上百艘船彼此交错，给每一艘船都留下了巨大的单舰空间，因为对于沃顿号战列舰这样的庞然巨物接下来要采用的战术，它必须要有足够的腾挪空间。<br/>一艘1.1公里，并且接近1.2公里的战舰行动起来时的景象是极为可怕的，近距离看过去就好像一座山打了一个滚。阴影之间，姿态引擎喷出了一道白光，尽管喷射只持续了一瞬，但推力已经让这艘巨舰略微偏移了自己的船首，大约形成了一个30度的角，虽然不多，但是却露出了战列舰宽阔身躯那狭长的中段船体上钢铁森林一般的炮管——它们是被固定在船体上的，内部的加速道可能和舰首的轴炮是一致的，但是虽然要短很多，但考虑到战列舰的船身宽度达到近五百米，那么侧舷火炮的加速道起码也在百米之上。<br/>人联重接炮加速道长度为三十米。<br/>被固定在船身内的轨道炮已经被启动，侧舷的厚重装甲被巨型机械臂给张开，露出了深邃的炮口，而从这炮口之中还弹出了折叠的加速道让轨道的长度进一步增加。沃顿号并没有完全把船只改为侧向对敌，也不需要，因为敌人也没有正对它。上下总共五排的侧舷炮组很快完成校正，或许是这艘船便是此战术的缔造者，它的船员们也机具心得，清楚地知道每一项流程。<br/>“开炮！”<br/>电容释放，巨大的弹头悬浮于轨道之间加速冲出——战列舰侧舷爆发了雷光，数百门副炮以炮组的方式进行开火，第一排齐射过后的0.5秒，是第二排数十门重炮的怒吼，接着第三排，第四第五排，交替开火将数百枚高亮的炮弹给送出了战舰，这光芒甚至短暂地照亮了前方的黑暗，照亮了周围的友军，同时也给战列舰带来了巨大的反冲力！<br/>理论上，电磁炮的后坐力并不大，因为炮弹并没有接触炮管。可是战列舰炮组的功率太大，并且发射地太过于密集。冲击力考验着船体的结构稳定，但联邦军工值得信任，战列舰千万吨（数据已修正）的质量承受得住，船身另一端的姿态引擎提供着对等的反冲力，但是角动量却让沃顿号战列舰自转了起来。<br/>自转不算快，但它终究像鳄鱼一样翻了个身，同时也将另一面的副炮给调整到了这一面，然后，又是一轮强力的齐射！<br/>在战列舰的副炮发射端，一个自动化的巨型装填机构正在运作。如流水线一般从弹药库里运送来的“炮弹”被巨型的机械结构通过磁力抓取搬运了起来，在这面高度达到三百米的钢铁岩壁上，整齐排列着贯穿船体的炮位那等待装填的洞口——刚才的发射已经结束，冷却剂的白烟被抽走，和小型楼房一样的电容组被换弹匣一样替换了一组，旧的进行快速充能，而移动的超导电源端口如同巨人手握的大蟒咬住了新的接口，奔腾的电流送入了炮位，而机械臂适时地将炮弹塞进了洞里，盖上巨大的炮栓。<br/>炮弹，这些宽度比人还高的炮弹身长十米，形似实心的圆柱又好像整个的导弹发射筒，内部装填着不为人知的力量。这些炮弹在被抓取的过程中本身便被赋予了磁力，当它进入宽阔的炮膛中时，其内部的磁场发生器与加速道上的磁力在某种层面达成了一致。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人的参与，炮栓闭锁，抽成真空的发射端亮起红灯，两端成排的电容组冒起冷却的白烟，整个空间似乎都震荡了一下——但也只是瞬间，然后炮栓开启，又开始一轮循环。<br/>而沃顿号战列舰也在这样不断地自转中将两边侧舷的炮火有节奏地向外泼洒，整个过程中战列舰周身的姿态引擎不断地亮起又不断地熄灭，随时调整着出力以保持航向的稳定。它并没有脱离舰队的阵型，但是却不断向外输出火力，在整个联邦的阵线中形成了一个异类。并且相比较起其他战舰不断发射的离子光束炮，战列舰的副炮弹幕来得又急又密，铺天盖地地笼罩住其侧面的一个魔鬼鱼群。<br/>真空之间炮火闪耀，联邦战舰的核弹光炮往来纷飞，其正对面密密麻麻的魔鬼鱼以中子射线回击——于这光束的彼此交织间，从战列舰射出的那些炮弹们在获得了加速的同时，在出膛后这些圆柱的末端也点亮了光辉，炮弹的外壳已经因为强电压电离化而消失，俨然是一枚炮射导弹，使用着智能雷达引信指挥着引擎带动它跨越空间的距离追寻那些魔鬼鱼而去。<br/>超高速制导炮弹，在它出现的瞬间外星人就意识到了威胁性，中子射线立刻集中向这些飞行的弹头意图在其接近前击落，就像击落那些核战机一样。可是它们没能取得多大效果，因为在被照射的瞬间导弹引信判断自己遭到了拦截，于是大号弹头立刻解体，中间散布出了数枚乘波体的小型弹头继续向前。宛若戏耍一般，魔鬼鱼们拦截的火力立刻出现一个巨大的漏洞，顾此失彼之下更是让联邦巡洋舰的霰射炮击取得了一些战果，但最根本的还是那些制导炮弹突破防御一头扎到了魔鬼鱼身边。<br/>电磁屏障卡住了弹头——它尽力想要偏移，但电磁屏障与其他所有护盾相比最大的不同就是它是一个厚重且柔性的护盾，不同于纳米盾牌或者质量屏障那样的刚性。对于惯性飞行的炮弹它确有效力，但持续加力的导弹一时力有未逮，竟让它突破到了内侧然后引爆！<br/>百公斤重装药的金属氢，说起小核弹也不为过，本就不算强韧的魔鬼鱼外壳在轰击下支离破碎，大量内部的“器官”和液体因为失衡泄露出来，电磁屏障因此失效从而被更多的炮弹所捕捉最后彻底摧毁。沃顿号一波又一波的自转炮击送来了源源不绝的弹雨，其火力的密度在短时间内居然超过了其他舰船的轴炮——它将考验送给了魔鬼鱼，追踪弹头的连环爆炸也给混乱的战局带来了一丝鲜明的变化，来自战列舰的火力令前排的战舰顿时压力一轻，也令阿门罗上将脸色不太好看。<br/>但他没有任何理由制止卡门这么做，因为某个层面卡门是在配合他，不仅没有违反命令同时也让刚刚因为震惊而显得慌乱的舰队整体的士气得到了平复——不论是刚刚出来的18只鬼眼，还是成百上千的魔鬼鱼都让这些职业军人感觉十分难受，而现在，他们终于从慌乱之中挣脱了。<br/>“司令官，有更多的舰船开始尝试这样的非正规战术了。”<br/>非正规战术，这正是阿门罗上将会使用的形容，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名正经的军事理论家会采用的方式。联邦战舰被设计出舰首和侧舷火炮是为了在战列线冲锋前使用重型弹幕削弱敌人，然后与敌人拉近距离前转为横队再用侧舷火炮形成覆盖，或者近距离的自我防卫，每一种目的都是为制度所设计。侧舷火炮在舰首对敌的远距离交火时是用来发射导弹，再让导弹转向从两翼佯攻的——但是卡门发明的这个死亡翻滚算什么？她眼下甚至没有用出这一战术的原本模样。<br/>人联曾经在她的学生手中见过完整版，学自鳄鱼的死亡翻滚可谓是一线军人基于实际需求对座驾功能的极致开发。它首先是舰首主炮开火，如同鳄鱼咬住猎物，在主炮进行再装填之前便这般倾斜船身以侧舷对敌，通过翻滚在短时间完成舰船全部火力的倾泻。一名精于此道的一线指挥官能够掐准时间在侧舷开火完成后船只复位，也就是南北泽所见到的腓特烈号的几次漂移，而等离子轴炮也做好了第二轮发射准备，如此便可以再重复一次。<br/>这是一种在与臭虫作战的一线海军中流行的技艺，就来源与卡门指挥官成功使用这种战术击垮了优势对手。在这样的控制下舰船在对射中爆发的火力增幅了百分之一百五，并且火力持续不断连绵不绝，与战列线战术比较起来极具灵活性——但它确实是一种非正规的战术，好比一线士兵用胶带把两把步枪捆在一起完成双倍火力，并不能上大人物的法眼。<br/>毕竟，联邦战舰的设计目的就是为了堂堂之阵，统一调度指挥，最大化扩张战争潜力，这套久经考验的系统让联邦一直赢到现在终究是利大于弊的，如果能够随意改动那么军队整个的作战系统难道全部换掉陷入瘫痪吗？没人承受得起这样的代价，更何况死亡翻滚战术对船只的损耗极大，姿态引擎的过载乃至整体内部结构的破坏是常有的事，这样怎么能够成为正式的战术呢？<br/>卡门将军自己也很清楚，这是一种迫不得已的手段，她也不是不理解上面的担忧，这是一整个系统的问题，真要实现她的理想就必须从舰船设计，制造以及军事思想和理论进行全面变革，她必须拿出一个能够取代这个系统的新系统来。毕竟军队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它是一个极尽保守的团体，因为它拥有的一切都是血换来的经验，要它抛弃旧的选择新的就必须要流足够多的血——少了不行，因为只要它还能赢，它就不会在乎要付出多少牺牲！<br/>另一个办法就是时间，卡门认为，在三十年后，七十岁的自己也该有机会晋升元帅，可以从上而下进行改革——不过她并不觉得联邦还有这个时间，如果再不改变，流血的时候可能就要到了。<br/>她能做什么？卡门也不知道，也许真的像卡尔说的，自己能够尽可能保护更多的人吧——<br/>眼下的联邦舰队出现了极为怪异的一幕，几乎有半数的舰船变得飘忽不定了起来，严谨细密的战列线变成了起伏的波浪线，有越来越多的舰船开始尝试起了这套翻滚作战——这并不难，卡门开放了数据链路将程序进行了开放，并不一定需要指挥官自身有多么高明的素质。这一变化带来的效果是惊人的，短时间内火力爆发式增长一下遏制住了敌军并造成了巨大伤害，虽然大部分都是卡门将军带领的左翼，由阿门罗上将率领坐镇中心的战列舰们几乎没有动一下，整个舰队的右翼依然陷入巨大压力，承受着鬼眼与魔鬼鱼战群的密集攒射，执行着上将笔直冲锋的命令。<br/>这几乎是将所有的压力和责任都丢给了阿门罗司令官，他很想斥责卡门破坏了自己的战略，并且由于左翼对她的效仿舰队的阵型因此变得离散起来，但他不敢说出口。虽然老将军抱着怀疑没有进行电子脑改造，但在他的面前出现的数字是不会骗人的，左翼部队的战果与作战效率快速提升，尽管他们依然遭受鬼眼的轰击有着损失，但是由于有效肃清了数量众多的魔鬼鱼战群，其遭受的攻击烈度和损失远低于右侧——就算是再不知所措，这位老教授也知道人们总能看到真实的境况，看到究竟是谁的指挥更好。<br/>有一个如此能干的部下本可以成为一种幸运，但是上将一开始就不希望卡门插手指挥，因为他必须靠他自己来为联邦征服外敌扩张外域，并且解放当地的人民——如此光辉一定能让他登上元帅之位成为人类的英雄，为了这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他可是煞费苦心！但是现在他知道自己已经一多半要失败，明眼人都能看出自己的窘态，自己的战略在极短的时间内急转直下。<br/>但，这还没有结束——卡门没有发表任何公开言论，自己可以争取到她的沉默，只要还能胜利那么一切就都有机会...正想到这里时，突然，舰队参谋惊喜的声音响起。<br/>“长官，我们已经进入了第一艘鬼眼一万公里内，符合阿瑞斯烈焰的发射范围！”<br/>这一瞬间，阿门罗上将清醒了过来，那些在自己的舰桥内神情复杂地看着战况，内心充满焦急的战列舰上校舰长们也专注了起来，而一直在关注战场态势的卡门指挥官早早地就让座舰稳定了下来，遥遥地对准了目标。<br/>一万公里，几乎是地球直径的距离，在这里再庞大的战舰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点——鬼眼飞船就在前方，这是联邦舰队追上的第一艘。这巨大的外星飞船一直在倒车，在刚才的时间中它摧毁了整整五艘联邦战舰，手染上千名联邦军人的鲜血。尽管还有其他鬼眼，但这个仇必须先从一个来报起。<br/>两万公里的距离联邦做不到，但一万公里的距离，鬼眼绝对想不到被它用射程压制的人类同样能够在一个意想不到的距离予以还击！“对于眼下的情况战略参谋部已有准备。”阿门罗上将再一次强调，“所有战列舰，主炮过载，释放阿瑞斯烈焰——摧毁敌人，胜利依然属于我们！”<br/>除了沃顿号，三十艘联邦战列舰毫发无损，他们还处于最好的状态。此时，这些战舰已经瞄准了自己的对手，火控系统牢牢锁定前方，目标只有一个，开启炮门，约束通道蔓延至舰首前端！<br/>反应堆的能源积蓄已久，压缩等离子体的超压模组已经到了动摇的边缘！被憋了如此之久的巨兽们忍不住要将腹中的怒火喷涌而出，它们已经张开了大嘴，以战神为命名的武器在这一刻露出真容，从主炮炮管中奔流的能量狂欢着汇集到一起，过载的加速道正在把危险的电场推动着，要把它加速到光速的百分之二...<br/>白炽的光柱，那是战神阿瑞斯投掷的烈焰长矛——它从联邦战列舰的舰首喷吐而出，其势能立刻压倒了周围其他所有舰船，闪耀的光柱在空间中留下一条无比鲜明的痕迹，在所有人的期待中，它穿透了远方的鬼眼，<br/>有足足三十道光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