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月球，地球的门户，而它至今并未落入敌手。<br/>要塞星系的防御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得到完善的部署，在一个理想的架构中，星系的防御似乎首先从太阳系的边缘进行，就像当年UEG设立的冥王星防线一样，随后逐渐收拢至外太阳系的土星与木星边缘，最后越过小行星带才进入内太阳系。但FTL让这种美好的想象不再成立，来自太空的敌人绝不会在无关紧要的边缘浪费时间，一旦有能力就会立刻直扑要害而来——从天真到现实，人联军队用伤痛来获取教训，宇宙虽然浩瀚，但唯有星辰是有价值之物。而战争也是如此，无论攻击还是防御都只应该围绕核心才是。<br/>在建设要塞的过程中，人联将太多的资源投入到了地球以外的地方，比如说远在两亿公里外的小行星带。在这场战斗中那里的军事基地没有帮上什么忙，虽然这么说也并不完全，至少在虫洞站时撤离的非战斗船只和人员如今安全地抵达了那里，而同样显得多余的还有星系的月球基地，这里林立的护盾穹顶与深空重炮阵列将月球打造成了一个强大的堡垒，在预计中，这里应该成为和入侵者交战的重要战场，成为消耗对方的强大阵地，因为敌人但凡有一丁点军事常识，也该明白不能放任这样一处对手的基地在附近运作，一定会主动前来进攻。<br/>不过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敌人确实没有来发起进攻，它们并不理会人类的战术思想，只是牢牢地控制着地球的天空轨道不松手。战争在此刻陷入了一种尴尬，月球基地没有办法飞过去将自己强大的火力用来打击轨道上的敌军母舰，就算是安装在月球上那些零素重炮能打过38万公里去，对方也能轻易躲开，最后这些炮弹只能砸到地球表面，呵，对自己人造成可能的伤害。而设想中，依托月球基地，组织机动舰队驰援地球轨道与敌军进行交战和袭扰这种事，在某种层面来说已经不太可能。<br/>无它，地面上的卫军或许惊讶地发现敌人由刚刚入侵时的36艘战舰减少到了十二艘左右，并且最终能停留在地球轨道上的母舰只有两艘毁灭磨盘和其他四艘鬼眼，兵力为原本的三分之一，但可战斗的却只有六分之一不到，因为轨道上的母舰们也伤痕累累。可即便是这样，轨道轰炸依然让地面的一切行动都冒着巨大的风险，卫军们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巨型阿尔法射线在大气层内爆发的光芒，在月球上也清晰可见。<br/>做到这一切的原因在于，距离地月圈百万公里开外的那处战场，一百座光明石碑太空机动要塞的残骸正在真空间放着长久的热能辐射，那里有超过一万枚核弹引爆，热量堆积令许多遗失在那的金属都随着时间融化。数不清的战斗卫星残骸散布在那里，它们发射的十亿发动能弹药还随着惯性在真空中前进，有些因为速度太快已经不可能飞进太阳，而是直到有一天撞上某个倒霉鬼才会停止。这些大家都知道了，这个地方还漂泊着异形的母舰，其中除了诸多粉碎成液体又蒸发，从而只留下一根骨架的鬼眼飞船，还有一台毁灭磨盘的残骸——只是残骸，因为在那场战斗之后异形在原地停顿了一点时间，不长，也就三十个小时，它们在自身伤痕累累的时候也不忘将已经被内爆炸毁的同伴收拢过来，人联不知道它们有没有找到什么，但最终留存此地附近的监视器上报，这里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br/>是的，超过七十艘人联战舰的残骸也在此处漂泊，从流火级到耀斑级都有，这是一场极为惨烈的大战，数百名勇敢的人联男女殒命于此。他们与光明石碑要塞阵列前后夹击敌人——那是一个完美的时机，舰队找到了敌人的薄弱点并发动了背袭！整场战斗再也没有比那更好的，歼灭敌人的机会了，是的，罗科索夫中将就是这么认为，他一度希望以一己之力将敌人一举消灭！<br/>多么傲慢，而傲慢的结局就在眼前。面对异形的母舰，舰队极大忽视了对方的韧性，在计划里应该是疾风暴雨的打击迅速达成战斗目标，最后变成了一场时间虽然不长，但代价不菲的歼灭作战。他们被缠上了，比意料中快地缠上了，敌人的后背并非平静的湖面，而是蛰伏着诸多的鲎形船——也许这是个巧合，但这让最早的计划未能实现。而在之后，是一场不得以，以及不服气的短暂消耗战。<br/>他们用生命换取的战果如今已展现在地球，而那些消逝的生命，七十多艘战舰的惨重损失，为了不让敌人有可能获取人联的情报因此没有哪怕一人选择逃生，战舰的残骸也进行了自毁，即便战斗结束，甚至也无法回收。<br/>罗科索夫中将以沉默面对投影。<br/>伟大十月号的宽阔舰桥内，游走于此的无人机擦拭掉了最后的血迹。这个宽阔的大厅其中一角已经布满了银色的纳米流体，用以掩盖并堵住舰桥外壁的损伤。这是一记猛击，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旗舰用自己最为坚固的舰桥部位代替了引擎区承受了鬼眼母舰的全力一击，它蒸发了四层甲板，甚至撕开了黑瓷差一点毁灭整个防御舰队指挥中枢！最终是修复完成的质量屏障阻止了最后的能量顺着裂口进入，但它引发的冲击造成了数十人的伤亡，月球基地的医疗中心正在运转，人联战地医学不会让人失望的。<br/>失望的是中将自己。<br/>损害抢修进度很快，指挥大厅内的设备已经全部更换了一遍。站在一圈护栏的高台上，罗科索夫身边悬浮着三台全息无人机，他被包裹在光影之中，这些光线扫描着他的周身，然后将讯息传递给远方，就如同远方的情景也展现在了中将自己面前一样。在一个虚幻的平台上，一脸冷峻的南北泽上将出现在中将面前。<br/>复仇女神舰队司令，也是如今要塞星系防御指挥官坐在一张座椅上，他双手在胸前十指相托，做成了一个三角的姿态。这个动作下的是略微低头思考的指挥官，南北泽双眼瞳孔中的微光收敛，不带什么个人感情地评估着眼下的局势：<br/>“要塞防御舰队现存兵力总计28艘，其中耀斑级14，流火级也14。而重伤七艘，其余也都不同程度损伤，技术装备损失百分之七十一，直白点说...舰队事实上已经失去了战斗力。”<br/>南北泽将军说话客气了，在一般军事原则中，损失百分之二十兵力即会被认定战斗力受创，百分之三十则需要撤回修整。因为战斗力是此消彼长的，力量的削弱到了一个阀值就会更容易遭到重大损害，尤其是面对强大对手时。要塞防御舰队正是如此，从齐装满员到几次突击逐渐削弱，最后一下损兵大半只花了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巨大重创，如果不是罗科索夫这支旗舰和两支分舰队司令都还幸存，他们甚至会失去编制。<br/>“战争钟摆舰队不战斗到最后一刻，绝不会失去战斗力，长官。”中将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情绪打起精神来，“战争还在持续，而时间站在我们这边，全军上下对胜利坚信不疑，我们将继续配合地面部队对敌展开作战，所以...请您指示，长官！”<br/>“我不会怀疑你和你部下的勇气，也不会怀疑我们获胜的信心，你们是杰诺斯上将的部下...我只是担心你们太过于想要复刻他的锡拉作战。”<br/>南北泽的手放了下来，上将凝重地注视罗科索夫，对于守备部队的损失南北泽本质上是在压抑怒火，虽然是战区最高指挥官可他也不适合对归属借调自己的友军部队做太多的指责，哪怕他的任命是奥利维亚统帅指定的。不过上将确实有些火了，即便他已足够委婉：<br/>“你们本应采取更加灵活的策略，在我指定的战术框架内，追求杀伤不能超过保护自身的需求，如果人联舰队每一次都以惨胜来赢得战争，每一次我们都有如此巨大损失，如此多的生命...这不是最好的选择。”<br/>差一点，上将就要说出“这些胜利最终只会带来彻底的灭亡”这种话的，但他明确感觉到了罗科索夫复杂的心情，所以最后南北泽还是收住了。<br/>“但你们确实做到了，你们重创了我们的敌人，让地球的战场态势远好于预期，敌人的全部战力只剩下六分之一，因此无法完全对地面进行全面打击，卫军已经告诉我他们能够撑住，这是你们的功劳。”<br/>南北泽不再提及损失的事，人联舰队的指挥官们各有风格，也都来自于他们自身的战斗经历。但他们个人的作风发散出去，对于那些没有足够多经历的后辈来说，他们原本迫不得已的选择却成为教学的经典，也成为了模仿的对象，这些后辈们无法真的理解。不仅如此，整个组织也有意地偏向性引导散播自己等人的事迹，把自己塑造成榜样，这点无论是杰诺斯，自己还是拉托诺娃都一样，人们传颂的东西，那些无畏的牺牲，其实反而是自己最避之不及的，甚至恐惧的。<br/>个人无所谓，将军害怕的是这些引发的连锁反应。一支军队，一个集体是有风格的，南北泽觉得人联舰队有一种不好的风气，那就是每个人都想着死战不退，就如眼前的罗科索夫带领的防卫舰队...都如此忘我，如此奉献，不惧牺牲。该死的，逆境之下他们也都想着拼死一战而不是及早撤退！他们不怕死，战功胜于一切，这...这些都是自己这些人害得。因为杰诺斯在锡拉的自我牺牲，拉托诺娃的决死突击，自己在第五地球的绝地反击——而且还都很幸运地成功了！这就给了我们的军队一种奇怪的信念，那就是死心眼一样的为了胜利不惜一切，并视其为骄傲的军魂。<br/>该死，我们当初是没有办法，你们现在条件更好了，能不能想点别的办法？<br/>南北泽只感觉一种深切的无奈，一种压抑的怒火。但他看见了对方的眼神，此刻的他明白对方大约是懂了。<br/>但是南北泽却不得不将另一个现实送到对方的面前，所以一切都晚了。<br/>“战斗的过程会如实上传到总署，由未来进行评断，而现在，我们也非常需要现实如你此前所说，防卫舰队依然保持了战斗的状态。”<br/>“请您明示，长官。”<br/>罗科索夫回答地很快，但他话语里的颤抖却无法掩饰。南北泽的影像退到了一旁，一副来自地球的影像上传到了罗科索夫的面前——正是那围绕坠落核心的战场，卫军部队正在发起猛攻，因为这块核心里可以确认涵盖了敌人的高级指挥系统与可能的人员。这其中的意义不用南北泽多言，罗科索夫也几乎是瞬间明白。<br/>“这点同样归功于你们，守卫舰队的奋战让敌人削弱，而我们得以有几乎完全获取这场战争极为重要的情报。可是这次行动只有一半能交给地面的卫军，另外的一半却得继续依靠你们。”<br/>图像拉大，从地表一直到天空，一艘毁灭磨盘已经凌驾于这处战场以上。其轨道轰炸的路径就是一条无遮拦的直线，就在地面爆发激烈战斗的此刻，理论上这艘母舰都能以不可匹敌的力量将地面的碎片连同进攻的卫军一起摧毁！只需要无情的轰炸就能彻底制止人联获取到它们的情报，而外星人绝对有动机和相应的思维能力做到这一点，这就使得地面行动陷入完全的不可预测...<br/>“敌人一直在关注战场，却没有采取轰炸的可能只有一点，那就是它们相信人联无法成功，其碎片和其后援的兵力能够守住让我们无法得手。并且轨道轰炸可能导致对自己同胞的误伤——参谋部有一个假设，那便是碎片中的阿尔法指挥层地位相当尊贵，使得轨道上的母舰不敢冒这个风险。这只是猜测，但这给了我们双方都一定要获得这里的理由。”<br/>南北泽言罢，而罗科索夫中将接过了分析，他已经想透了所有——“但这个轨道轰炸的平衡会在地面部队取得突破时被打破，敌人肯定不会坐视我们获得它们的情报，因此在判断情报泄露风险足够高时，一定会连同碎片和其中的指挥官一起摧毁！”<br/>说到这里时，他停顿了一下。每一名人联指挥官都完全没有考虑过抓敌人指挥官作为人质的可能性，这是人类内战才会发生的，而对于同胞的留一线在异族身上绝无可能。这就好像南北泽上将一旦落入敌手，他一定会坚决地想法自尽并要求军队将劫持他的敌人一起摧毁一样。地面部队成功，那么轨道轰炸一定会到来，到时一切牺牲和辛苦都将白费！<br/>地面部队知道这一点吗？当然，但他们依然会竭力完成任务。这点与舰队的风格也是完全一致的，因此南北泽才那么矛盾。逆境下的战斗别无他法，只能竭尽全力，而这场占领任务也并非完全没有希望，因为战斗的另一半就在天上——<br/>“这场任务对人联有重大的价值，如果它成功，不仅是要塞星系，对于主星系的战斗，以及未来一定会面对的，第五地球敌人大本营的战斗，都可能会有决定性的影响。我们有机会了解敌人，探寻它们的弱点，就像过去的一切胜利一样采取针对性的做法，而一切的前提就是让地面部队在取得突破的同时，轨道上这艘毁灭磨盘不能及时地进行轰炸。”<br/>如何让敌人不能做到这一点？那就必须让其无法分心，甚至，陷入生与死的巨大危机才能做到！该怎么做？不言而明。<br/>“防卫舰队，战区司令部需要你们配合地面部队对敌轨道力量发起一场牵制性的攻击，如有可能，最大程度吸引对方以给地面作战提供缓冲的时间。我知道你们伤亡惨重，船只需要维修，人员需要治疗，你们的战斗力已经受到了严重损害，但，我们仍然需要你们立刻组织起来投入这场战斗，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只有你们了。”<br/>南北泽上将紧紧地盯着罗科索夫，他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让对方完全无法回避他。此话一出，罗科索夫中将的脸色人眼可见地变白，他的身躯出现了一丝颤抖，但马上，他又昂首挺胸地立正。<br/>上将继续说道：“战斗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这一个目标，因此，一旦行动开始，卫军将中断其他地点的空中战役，竭尽全力为你们提供支援。但这也只是理论上，空中战役已经持续了十一个小时，卫军的空勤战力也即将枯竭，能够给你们的帮助不会很多。而时间紧迫，复仇女神舰队距离集结的最低限度兵力还差起码一周，而赶回地球需要更多时间，所以你们依然得靠你们自己。——在此，我对你们下达命令。”<br/>南北泽站了起来，他的话不仅以声音，同时也以被记录的电文数据在罗科索夫的舰桥上被中枢计算机上显现。军令如山，压在舰队全员的身上。<br/>“防卫舰队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为地面行动争取胜机——指令是否清楚？”<br/>这沉重的担子没有让罗科索夫被压垮，他站在原地，挺直胸膛再没有任何一丝的颤抖——但也没有说出哪怕一个字，只是向南北泽抬手敬礼。<br/>人联上将也缓缓地向后者抬手，他们双方平视对方了好几秒种，直到全息通讯结束了好一会，南北泽上将也都一直站在座椅前保留着敬礼的姿势没有放下。不过，指挥官的目光已经穿过了全息投影仪的位置，看到了空间站前方浩瀚的星海。<br/>那里有群星闪耀...但不要那么远，就在眼前，在这个第三太阳系的柯伊伯带的舰队基地，返回太阳系的复仇女神舰队的侦察兵们正在这个基地里归队，并换上作战的套件由斥候改为战士。<br/>第三太阳系，未来便是复仇女神舰队的根基所在。而南北泽脑中不断核算着，这里的兵力能不能够返回第三地球，去代替，去帮助防卫舰队完成使命...<br/>长久的沉默后，南北泽无声地放下手来，沉默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