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议会诸员悬浮在李斯特的头顶，看起来就像是来到了现场，来到了这异族的宫殿之间。在白色的晶石与其中流光的映衬中，众人看见这里并非是一个阴森的地狱，和他们此前在beta或其他诡秘之物中见到的相比，阿尔法的一切看起来似乎并非难以接受。<br/>这一幕令人惊奇，安雅女士与奥利维亚慎重地审视这里的环境，但依然无法掩饰她们对这里的好奇，而即便是恩斯格也都不再木然，他四处观察，要把一切都收入眼底，这里所有的外星造物他都充满兴趣，首席迫不及待想要弄清楚这些东西的原理和功能，他的求知欲在此刻被点燃了——但现在不是时候，并且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得到答案。<br/>安雅女士看见了下方的李斯特，这具义体全神贯注，现实的时间相比起网络空间似乎很慢，这原因在于他们这些接入领袖思维的人得到了李悳计算力的分配，辅助了思维才让时间显得很慢：“这就是领袖在我们社会中的化身之一吗？”<br/>“你能在现实见到的任何一个他都是分身，领袖存在且只在信息的领域。”奥利维亚如此说道，然后补充一句，“安雅你得小心了，这家伙在我军队的每一个部门都有分身，许多恐怕我都不知道。我想在社会的各个领域同样也有，搞不好，每天给理事会大厅打扫的清洁工也是他的一个分身。”<br/>“人联的领袖需要神秘，不可捉摸和不可置疑的形象，他不会再对任何小事进行回应。”安雅转身，赫然发现李悳已经不在他们身边，但她话却依旧接着说着，“但他依然以我们未知的方式参与到人联的方面，从最细微的角落。他是与大众同在，就算是战斗与牺牲，他也从来不躲在人们后面。”<br/>奥利维亚看着下面盘腿而坐的李斯特叹了口气：“不如说，只有他这样的高度赛博格化战力，才可能从这样的战斗中完成这样的工作...我已经看了记录，参与的我军龙骑兵和一支本地人精锐部队都蒙受了不小的损失，也许，我确实也该考虑一下临舟子兰的提案，为这种任务组建非常规战力了。”<br/>满地狼藉的肢体和鲜血是无法被掩盖的，安雅女士以手抚胸向现场鞠了一躬，以示对战死者的敬意和哀悼。奥利维亚对此好感大增，尽管他们并非真的在现场。而恩斯格对奥利维亚刚才的话补充了一句：“赛博格战力的开发与死神军完全重叠，将其部分反哺给军队，正好可以在两者之间架起桥梁。不过这是否代表，我们要重建黑手了呢？”<br/>“黑手从未消失。”奥利维亚这么说着，“它只是换了种方式存在，以一种更符合人联的形态。”<br/>“好了，各位。我在这样一个随时可能被摧毁的地方并不是来冥想的，时间又过去了几秒，我希望在未来几分钟里，让各位都明白我们的发现。”<br/>视角一转现实，在孤寂的观星台中，依旧只有李斯特一人身处其中。高议会诸位只是在经由这具义体感知的信息而编写的赛博空间里远程旁观罢了，李斯特...或者说李悳的意志完全凌驾这具义体上，巨量的信息流经过义体的量子矩阵在其中穿行，在信息的世界里这里亮的如同灯塔。而如此多的信息流也随着物理连接注入了此地的观星台，来自李斯特的光与这艘母舰内的光相互交织，以一种外人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在运作。如同电子进入逻辑通道，在无数透镜的迷宫中光不仅在穿行，也在发生量子层面的运转变化，输入的问题变成了结果，观测与坍缩随时都在发生，光在观星台下方编织起了一个巨大的结构，李斯特用一种具象化的方式将它们表达出来。<br/>看起来就如同一个大脑...那些节点频频闪亮，并彼此连接，就算以全息影像的方式进行了压缩但其规模也依旧能塞满一个房间似的。高议会成员们看着它，不需要提问，李斯特开口了。<br/>“阿尔法将它称之为典籍，而以人联的技术来表达，那就更类似数据库与处理器的复合，一台外星计算机，储备有包括航行日志在内的大量数据，人联所需的情报尽在其中。”<br/>“重大的价值！”恩斯格第一个开口，“我的逻辑分析显示，如果以一个节点等于1以太比的话，这台光量子计算机的规格能够与我们主星系最大的计算阵列相比，而我们处理的确是一个星球的民生。”<br/>“它是个宝库，尽管以光速拷贝，我也需要一个相对漫长的时间才能完成，但现实不会给我这么多时间，只能挑选重点。各位，保留你们的疑问在关键时刻提出，我们的发现需要慎重的审视。”<br/>“遵命，领袖。”众人齐声，但奥利维亚先开口，“但该从哪里开始？”<br/>“依照顺序，我们，就从先理解阿尔法存在本身开始吧。”<br/>李斯特说道，而议会成员们眼前的画面再度发生改变，人们的眼前出现了一根根柱子，是海底火山喷发形成的玻璃结晶体，上面铭刻着许多点状的痕迹，就像用石头凌乱地在上面敲击出来的坑洼，没有一点逻辑可言。但尽管看不懂，却不妨碍大家判断这是一种信息载体。<br/>相比起另外两位同僚，恩斯格取了个巧。在数据的意识中他连接上了大量自己的子人格，动用了工研部的计算量来辅助自己的“语言学”模块对这些莫名的“文字”进行分析，首席破解掌握了上千种锡拉和地球的语言，并自创过相同数量的全新语言以拓展语言学的边界，他有这份自信破解阿尔法的语言——直到李斯特用行为阻止了他浪费时间的举动。<br/>“阿尔法没有具体的语言和文字，至少并不遵循已知的模式，其中经过了许多阶段，最终被完全舍弃。”<br/>下一秒，深邃的海水蔓延过众人的身躯，赛博空间里注起了水，由于感官模拟一切如此真实。三人甚至都本能地抗拒了一下，这再一次展现出他们皆为人类的真实一面。而李斯特提醒他们，想要理解阿尔法，你就得从它们的角度看待世界。<br/>当海水漫过，水流冲刷时，方才知晓这些柱子都是空心结构。立刻，随着冲刷一些细微的声音传了出来——但还有另外一些以音频的信号模拟显现。<br/>“是次声波，就和地球的鲸类一样，阿尔法的感官能够听到更低频率的声音，通过音节传递一些信息。这点与我们认知的一样，但阿尔法能够发出的音节十分有限，它们只能通过大量的长短句式来做内容区分，这点与摩斯码一样，但效率没有想象中高，这套语言即便发展下去，也难以建立复杂的文明，因为它还有一个缺陷，便是每个异形都是同一频率，相同的共振表现在水中会把原本一切意思都给模糊掉。”<br/>但还没有结束，解决这个问题，便是同一时间只有一个喉舌，并用最短的音节蕴含最多的含义。可做到这一点也只代表它们接近了海豚的水平，可以协同捕猎，但演化出高等文明？还差得远。而图景也变得清晰了，在水中出现了一副定格的场景，那是一头有点像海象的水中生物正在被一群如同长着手脚的乌贼般的生物围攻，它们的复数肢体抓着正是海底火山熔岩凝固的黑曜石结晶，尽管这些生物要显得短小许多，但依稀有了如今的风貌。<br/>“典籍对这段古早时代的记载十分有限，因为就连它们自己可能都未能铭记住。刚才那些石碑是阿尔法还不是现在这模样时对祖先的模仿造物，不知为何被记录保留了下来，也许它们也会怀念过往？”<br/>回到刚才，音频并不能帮助阿尔法形成有效的社会交流，相反，音频只是一种辅助，它们的真正交流方式来自于其后脑勺上延伸出的触须带来的冷光闪烁。在黑暗深邃的海洋里，光的传播更加有效，这个物种同时对光和声音都感知敏锐，两者的复合让它们能够更加高效地协作，从而有了形成复杂社会的基础。<br/>猎杀如行云流水，类人型的“乌贼”在水中灵动地扭动身躯，划过一个圆弧游了过来。泛着微光的触手集中于脑后，低垂的双足上有脚蹼在划水，它们并拢在一块给了人一种错觉，感觉就像看到了童话里的美人鱼——这当然是错觉，但有一只阿尔法游到了众人的面前。这个生物身形与现在的阿尔法相比小了许多，全长也不超过一米七的样子，外表覆盖着一层光洁的厚皮，呈现白青色，部分地方是透明的。并且和现在的阿尔法相比，这时的异形看起来要柔和许多，手脚不是竹竿也更丰盈，而异形的面部——有一条裂缝般的嘴巴，眼睛没现在那么病态地大，耳后有柔软的鳃，尽管没有鼻子但面部如玉石一般圆润光洁，加分不少。<br/>严格来说，并不难看，也更自然，至少，像一种漂亮的海洋生物。<br/>“在典籍的记录中，它们生活在海底火山群带来的温暖区域，协作令它们猎杀高效，充足的热量带来了大脑的发育。但水中无法使用明火，也就无从冶炼金属，无法从石器时代跃升至更加先进的文明，也就缺乏累积知识并传承的动力。古阿尔法即便有文字，也都大概处于结绳记事的水准，而数学的发展是未知的，但现在看来是以八进制为主。”<br/>奥利维亚眯起眼睛，她看着这些生物，对其的厌恶是不加掩饰的。但统帅不做无谓的情绪举动，她沉吟一声：<br/>“这种生物只能说踩在了文明的边缘，大猩猩也会做算数，虎鲸也有复杂语言，但这不代表什么。我看不出有什么能够让它们超出自身的上限，摆脱一个原始生物成为一个星际文明的。”<br/>对文明的研究和定义，在人联建立后成为一个重要的课题。这一研究主要是针对降沉宇宙的，对于无限世界之外可能的威胁通过人类自己来研究可能性是一种廉价的方式，而关于文明形成，发展的诸多要素如今已有完善理论。我们可以这么说，正如无数星尘会凝聚成天体，形成稳定星系环境，宇宙中存在生命是一件必然之事，但真正的问题在于，生命的界限很广，从单细胞生物到人类这样复杂低熵体都算，能形成生命不见得形成复杂高等个体——恐龙也统御地球超过几亿年，但生态循环起起落落，直到人类这能用主观能动性反过来影响环境的生物出现前，从未有过例外。<br/>而即便是复杂的高等智慧生物，能否让文明智慧不断累积并发展到一个阀值，最终突破形成系统科学，通过认知并掌握利用自然规律来形成工业技术，也是一个不确定的事，有太多的复杂因素在左右。就像同为人类，仅仅是缺乏大型畜力便无法超脱人力以至于始终进入不了金属文明的美洲人，和维持千年的非洲狩猎部落，与推进工业化的亚欧民族没有基因上的差别，可以确定的是没有外界影响，他们可能永远也无法超出自身环境的局限——但直到形成系统科学完成工业化，也依然不见得能够顺利成为星际文明，因为不排除星球缺乏关键资源或大型文明冲突导致失去迈入群星的可能性。<br/>任何一个星际文明，必定皆是克服了以上种种困难，由无数复杂环境因素所建构成的，有深厚底蕴的文明——不论其表现究竟如何。但奥利维亚统帅所言正是我们对阿尔法的疑惑，它与人联的理论多有区别，从这古早的记录中更得以展现。这些生物大概处于玛雅与印加人的状态，自我的生存能解决，也形成了复杂的庞大聚落，也产生了社会阶层的结构，但，也就如此。<br/>光影变化，从典籍里挖出的数据大量地被李悳编译出来形成投影。议员们看到的东西更多了，海底的群山都被这些生物雕刻，彩色的珊瑚被当做居所，搭建成宫殿和城市的样子。阿尔法甚至打磨水晶，磨平石块乃至用火山熔岩为原材料，修建起了水下的长廊，穹顶...诸如此类，如果让人联的艺术家们见到此幕一定能给他们提供无数的灵感，但高议会只是冷漠地看着，这些画面只是走马灯般一晃而过，不感兴趣，也不重要，因为一切所能记录的，再丰富多彩的内容也都不过是预料之中。再好的石器也没有最差的金属制品有用，以人联的理论，它们理当被卡在了第一道门槛前，没有足够的环境因素来孕育一个更高等的文明。<br/>但，正因如此，后面的内容才更加令人期待。典籍的记录似乎是以时间来表现的，不知道那混沌的海底石器文明究竟持续了多久，在李斯特有意加快的走马灯之后，终于在某个节点，画面再度发生变化。<br/>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无尽海底的黑暗中的子民，感受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呼唤。<br/>原本深沉漆黑的海底，唯有依靠海底活火山才能维持体温与生态的大洋上空，从水面之上照耀来了光明。<br/>子民们珍视光，对于这一变化它们整个族群都感到躁动了起来。是什么东西能够穿过厚重的海水照耀到海底？太阳做不到，尽管这时的阿尔法从未见过太阳。它们渴望得到答案，但要做到这点并不容易，因为在这个星球的海面上一直封冻着厚厚的冰层。子民们上不去，它们隔着厚重的冰层，不仅如此，因为寒冷，无数子民在尝试的过程中被冻死，这吓阻了许多剩下的同族。许多个循环，它们一面沐浴着天穹上的光芒，一面探寻与之接触的方式——这改变了整个族群，第一次，除了生存之外，它们有了新的存在目的。<br/>“恩斯格，封闭整个地球海面的时期有吗？”<br/>“地球历史上有三次大冰期，但距离封冻全球海面还差得很远，更符合条件的是土卫六泰坦或者木卫欧罗巴——是的，很有可能，阿尔法的母星并非地球这样独立行星。”但首席科学家最关心的是另一件事，“这光，到底是何来处？”<br/>“就在刚才，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一种可能。”安雅女士在这时开口了，她的表情似乎陷入回忆，关于文明出现突然的飞跃这件事，没有人比她更有发言权，“我的意思是说，就在锡拉已经无可避免地引来末日前，领袖和各位出现了。”<br/>走马灯还在持续，在无数个循环后，子民们并没有依靠自己的力量突破冰层，但有那么一天，冰层，在某种力量下自己碎裂了。<br/>水的温度已经不再那么冷冽刺骨，无数子民游上水面。这个种族还没有办法在水面以上呼吸，但这不妨碍它们那双瞪大的眼睛第一次看见与大海一样黑色的天空——与其中无数闪耀的星辰。但这一切都不能与其中离它们最近的一颗天体相比，因为照耀到海底的温暖光芒正是从它那传出，它牵动着子民的心，在它们的灵魂中传出呼唤，指引它们，将智慧以心灵的方式传递给子民，将最初的启蒙传递给深海。<br/>那，是一颗玉石般圆润的巨大白色球体，放着令人心安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