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令：回应】<br/>光华顺着回路向深处探寻过去，在这母舰残骸的核心中显现出一张大网——我们已然知晓，这是异形的典籍。它是数据库，以及计算机，但这还并非是它的全貌。<br/>李斯特这具义体所盘坐的平台下，光路正在不断蔓延。他已经扫描了这个飞船的结构，一如他此前指引人联部队从这里逃脱，李斯特也发现了观星台为什么在眼下这个位置的原因。在这个平台下有一个实体的空间，如同一间密室被一堵厚重的墙壁所包裹，隐藏在自己的脚下。坠毁时它是最安全的位置，而发生在它周围的战斗与它毫无干系。豫光们利用着它，每分每秒都在下达许多的命令，它沉默地执行着。而即便掌星者们已经被自己一网打尽，这个地方依旧维持着它自身的运转。<br/>在此时的另一个空间，人联高议会的成员们正在由本体引导理解从自己这里上传的典籍数据，那是另外一个层面的事。李斯特是本体的一部分，但作为在现实所延伸的触角，他基于眼下的工作而独立于本体。这一部分的他并未参与发生在意识空间的讨论，他只是在探寻。<br/>因此，人联公民，卫军高级军士长，工研部技术保卫部门特别负责人，李斯特成为了第一个接触并理解异形阿尔法文明，历史与文化的个体。他将他的思维完全放开，并化身为异形的一部分潜入其中。典籍会向他做出回应，因为他的光纹完全模拟了那位掌星司仪，异形的系统显得既聪慧又笨拙，并且有些盲目，除了光纹的验证它们似乎便没有了其它安全措施，而自从李斯特能够模拟光纹，这个系统就向他完全开放。<br/>是的，他已经知晓了阿尔法内部的称呼，就像进入了一个陌生的世界，睁眼看见了许多极具冲击的光景。那些高议会所惊讶的东西首先让他沉浸，并思考。而他并不满足这些表面，李斯特往深处而去，随着他不断地激活典籍的各个领域，某些东西就像打通了似的活络了起来——一个活着的电脑对他的要求作出了回应，于是在眼下，这块雪白色的观星者台岩开始慢慢亮起。<br/>白色的色泽正在褪去，如同退潮的海浪般，这岩台变得清澈透明，并且从它的深处慢慢照射出光线来。李斯特义体上的双眼沉默地注视着下方，众多的图景和数据在他的视界中勾勒出一个轮廓，光流动其间的脉络交汇出无数交叉的节点。<br/>而容纳这些节点，由其所排布的，是一个缓慢蠕动的组织体...就像一只直径达到20米的透明水母，正在这岩台下流动着，如心跳一般缓慢跳动着。隔着透明的岩台人就好像踩在这水母大脑的上方，这一幕是如此令人惊奇，只有李斯特这样没有感情的存在能够静默地与这颗大脑内核处一个光点对视。<br/>那光点，如同一只眼睛，而李斯特确实地感知到了名为“注视”的感觉。而他也凝望回去，在心能的视界中，李斯特看见了一抹朦胧的亮白。<br/>【回应】<br/>光芒闪烁，李斯特感知到了从这个实体中传来的触动，如同一声自动应答的呼唤，但紧接着就是一大段让人难以理解的奇怪思绪。李斯特集中算力来对这些如同海量杂波一般的信号进行翻译，出乎意料，这些信息其实类似于舰载智能提供的损管报告等，这艘母舰残骸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关头，维生系统瘫痪，生命溶液因为李斯特的“乱命”被大部分排出，而如今舰船已经没有办法快速制造这些生命溶液了。<br/>【没有生命溶液，固形体（纳米珊瑚虫）失去保存环境正在快速死亡，没有固形体，船只无法完成修复】<br/>随着翻译，信息也变得明确。这就是典籍对李斯特的回应，它是如此理解这个意思，所谓回应就是不加筛选地将全部它认为需要的信息都传递过来——是的，这个典籍并不是一台单纯的计算机，这是一个有意识的东西，从李斯特能够看见它的心能信号开始他便确认了，这是生命，一个被安置在观星台下，承担起湿件的生物，阿尔法的另外一种人联还没有发现的存在。它絮叨着，李斯特从光信号和心能反应中都能感觉到一种焦躁，一种不安。<br/>【子民正在死去，培养舱没有足够的养分供养...我将最后的生命溶液储存在基因库中，逐光的数量太少，我不能生育更多孩子】<br/>生育...李斯特凝视起了典籍深处的光点，阿尔法的光文中依然有明确的性别指代。但就像语言文字随着功能而发展一样，曾经用来形容雌性的词汇，如今却成为一种具体的代称。这种就好像“小姐”这个词不再用于女性群体的简称，而是单指某种职业一样别扭。李斯特此前便注意到，而如今他对应上目标了。<br/>来自典籍的发言如同一个唠叨的母亲，或者一个怯懦的主妇，事无巨细地向李斯特或者说掌星司仪进行报告。“她”哭诉着如今的许多困难，并且许多时候还要加上一句：【因为遵照您的命令，我做了XX，因此导致XX】这样格式的语句。由于是光信号所以信号很快，李斯特几秒钟就受到了上千条如此的哭诉，这让正在分析典籍原型的李斯特突然感到一阵好奇，然后不自觉地反问一句。<br/>【这些都是我的责任】<br/>是的，这是李斯特用掌星者的光文并施加以超过原主人的命令速度下达的乱命，他用这个为部下打通出路，并排水泄洪。但正因如此，就显得更加有趣了。<br/>【你知道这些都是不正确的命令，为什么不拒绝执行？】<br/>如果是人联的AI，必然会拒绝一切非必要的胡乱命令，哪怕是最高权限的指挥官也不行。人联是有教训的，在目睹了许多被神印影响导致疯狂的举动后，舰船AI承担了部分政委的职能，守住理智的最后底线，至少，权限再高的指挥官也不能关闭维生系统害死自己的船员。而即便没有过去的教训，安全程序也不是什么新概念，但这个阿尔法的方舟似乎什么都没有的样子。<br/>不仅如此，这个典籍还呆呆地回答：【我遵守指令】<br/>【即便是错误的？】<br/>【我遵守指令】<br/>【哪怕指令冲突，你也不报个错啥的？】<br/>【我遵守指令】<br/>李斯特有点不会了，面对这个既聪慧又笨拙的外星...湿件智能？他最后不得不再直白点：【为什么遵守】<br/>脚下的大水母中，那个眼睛一样能够在脑皮层上游动的泡状结构移动过来，李斯特甚至看见了光线中自己的倒影在其中。这东西正看着自己，一个房子那么大，长眼睛的脑子在盯着你，直视它，需要很大的勇气。<br/>【豫光是为控制方舟，由永光培育出的。在胚胎时，控制方舟的全部指令与特殊的光文就已经铭刻在基因记忆里。只有豫光能控制方舟，年岁更高的便是掌星者，我服从掌星者，我为它效力】<br/>掌星者的指令必须完整服从，掌星者被设计出来就是控制管理方舟的，典籍被设计出来就是服从豫光的。层级之间的协议已经铭刻在基因之中，不会违抗，甚至都不会思考这一点——这一瞬间李斯特便明白了，而明白的瞬间他几乎要哈哈大笑，尽管他笑不出来，他只是李悳的一个义体子程序，没有荷尔蒙让他这么做，但依旧带来了心绪上精神层面的波动。<br/>当初步理解到了典籍的思维模式后，李斯特对它的敌意略显下降，但戒备不变。他略微沉思了一下，然后说道：<br/>“其实你知道命令并不正常，你也表现出了你的情绪，否则也不会在我面前一直强调是因为我。你有自我，但什么都不能做，你有判断，但也不能提，你保管这艘方舟全部的信息，但却只能遵照命令处理，但尽管如此你仍然拥有自我，一个等于没有的自我...我再问你一次，你看得见我吗？”<br/>李斯特使用的是阿尔法的光文，这不是表音也不是表意，更接近数学语言。因此我们文字呈现的是尽可能靠拢的意译，但实际上如“自我”这种较为抽象的词汇在阿尔法的文库里是另一种含义，他废了很大一圈才进行较为精确的形容。但这再度证明这个典籍有足够的抽象思维能力，她明白了，但她似乎又不去想它，只是回答：<br/>【看得见】<br/>【从我进到这个船体，你就看见了我，你知道我是入侵者】李斯特肯定地所，【那你能够认清楚我的身份吗？我可不是你们子民中的一员，我不是豫光。】<br/>【是的，你是镜面星系的陆生异族，子民新居所的预定清除对象】<br/>【你知道这一点，但你却听我的命令，只因为我使用了掌星者的光文。就像贼拿到了钥匙，你这个大门就不阻拦我，哪怕你知道...这就是你们的设定吗？】<br/>【我服从掌星者，掌星者的光文是开启权限，你有光文】<br/>到这，典籍停住了，李斯特立刻又问了一句：【那我是掌星者吗？】<br/>【不是】<br/>【那你不该服从我才对。】<br/>【光文显示为掌星者，我服从掌星者】<br/>【好吧，你这个复读机！】李斯特打断了这逻辑重叠的反复，他看明白了，但却是从心理层面上，【你知道吗？你就像一只被鞭打吓怕的动物，指令就是你的鞭子，你完全服从用鞭子的人，除此你不会做别的思考。你的世界里没有其他，只有服从，是吗？】<br/>典籍没有回答李斯特，而是继续不断发出报告，哭诉她的孩子们正在死去，当然，她依然不提这是李斯特的错，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去拯救她的孩子，也就是那些还未孵化的异形们，因为李斯特没有下命令。<br/>他当然不会下命令，他目的不在于此。他只是打量着这个奇怪的生物，同时不断执行着数据下载。这个湿件计算机生物就像一只温顺，讨好的动物一样，面对掌握光文的自己极尽配合，同时不断提醒自己，她想要拯救自己的孩子——看来暗示不算是违反规则，这给人的感觉很可怜，但只能让她继续可怜下去。<br/>难道战死于此，自己那些勇敢的士兵们，被阿尔法席卷的破坏所殃及的普通人，以及饱受苦难的第五地球人不可怜吗？<br/>李斯特不可能有丁点动摇。<br/>能够访问的信息有很多，但即便以李斯特义体做中转站的带宽依然不够用。时间宝贵，所以最快的方式莫过于直接向这只生物提问：<br/>【你是永光吗？】<br/>答案是——不。<br/>永光是阿尔法中的最高阶层，是全部子民效忠的对象，执掌全部的知识与权柄，并由守护者来看管。<br/>李斯特又学到了一个新词，这个守护者也可以翻译为“护光者”，一个烂俗的词。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守护者并非一个新的阶层，它们依然是豫光，但是功能特化的豫光阶层，只是和负责驾驭方舟的掌星者不一样，而是专门从事永光的相关照料工作的特殊工作团体。<br/>但典籍给出的答案就很值得思考了：【守护者会传达永光的旨意，制定种群的路线和发展，掌星者会把控航线，指导猎核，当两者发生冲突时，永光会做出决断。】<br/>李斯特对这段话很有兴趣，他反复询问，确定这两者之间是否有职责，或者政治上的冲突。典籍无法回答，但类似的永光决断似乎不在少数，这证明了他的猜想。<br/>但还不是下结论的时候，李斯特再度询问起永光的身份，我们已经知晓了永光在阿尔法当中独一无二并且不可置疑的身份，但这个听起来如同种族蜂王的存在却从未有过哪怕一点详细的资料——这台典籍给出了大量种族的资料，但其中唯独没有永光的，这令人感到越发难耐。<br/>【子群皆为永光的子民】<br/>典籍如此重复，似乎除此之外它什么都答不上来，李斯特试过各种提问的角度，并与自己下载的数据进行对比，最后终于决定暂时放弃这个问题并换一个，这次他拿出了古代记录里那最后的一幕：<br/>“那个白球是什么，又是什么毁掉了你们的世界舰？你们这个物种以前是一副模样，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鬼样子？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我以掌星者的权限询问你！”<br/>---<br/>苟延残喘，只图存续，这并不是一种错。为生存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不可以否认的。<br/>但有一种状况，那就是为了生存，将自己，以及整个种群的未来都作为代价消耗，如此的存续，与灭亡又有何区别？<br/>光的子民曾经辉煌而骄傲，他们是古老的，有着怀念的过往。访客的到来让这个物种最终补齐了腾飞的最后一块短板，它们拥有五百个循环的黄金岁月，在那个伟大的时代，无数如今想象不到的成就琳琅满目，请你做一千零一个梦，每个梦里有一千零一个奇迹，然后让它具现到现实，消除一切对生存和未来的烦恼...<br/>“这是数据说的，还是你在添油加醋？”奥利维亚拍手喊停，“我只看到一个不思进取，沉溺享乐，缺乏发展目标的堕落文明，最终遭了报应。它们被一个根本没有干系的高等造物提携并因此被牵连毁灭，故事就这么简单，别给我废话！”<br/>是的，统帅说的很对。不过有一点不可忽视，在黄金岁月的某个时段，这个物种彻底掌握了自己生命的奥秘，并希望将自己塑造成不朽的存在，永远享受星辰光辉的沐浴。它们求助于访客，因为访客提升了它们的精神，使其能够让意识上升到“黑暗之海”，让它们洞悉世界的另一面——如同孩童睁开眼睛，看到了更为完整的世界，发现了新的可能。几乎所有的子民都开启了这样的能力，这力量将它们连在一起，它们可以以此分享知识和讯息，以及更重要的，让种族变得团结。<br/>那些更高贵的个体由访客赐予“力量”，它们将集智慧与永恒为一体，不朽不灭！脱离旧日的形体让生命的循环成为一个闭环，并拥有整个族群的知识。但这是一个开始，很快，整个族群都将完成升格，达成访客的期许——本来，应该如此。<br/>也许应该唱一曲悲凉的挽歌，向一个古老的文明崩塌献上惋惜和哀叹。人类也无数次思索过自己的毁灭，在某种层面当有兔死狐悲之感，不过，这种情感是没有意义的，不需要悲悯，但也不必幸灾乐祸。<br/>毁灭的到来没有预警，连带着的是整个族群宝贵遗产的彻底消亡。在那场子民们不愿提及的浩劫里，访客的恩赐几乎被全部收回，以至于如今只剩些许残片，幸存的子民们在最后的升格者们的保护下永远地离开故乡，躲避毁灭的阴影。那是一段逐渐消亡的历史，但如今已经几乎没有对那记忆的求索，因为子民们的苦难才刚刚开始。<br/>但这个故事却已经完结，就在如今。